周昭尧招手。
宫希声跨槛而入,见门前跪着一片老太医,便明缘由,无奈道:“陛下兴许可以再试上一试,太医院仔细定的方子,即便不能根治,但至少能暂减陛下苦楚。”
周昭尧闷咳数声,以袖掩面,“宫中可有仙人所需灵药了?”
“多谢陛下割爱。”宫希声拢了拢袖,颔首视之,犹有不忍之色,“往后我或许数年不得出世,万望陛下珍重龙体,不要过于操劳。”
周昭尧:“朕寿数不过甲子之年,若不在此时多谋多行,待朕身后,这天下又当交给谁呢?”
宫希声:“陛下逼自己太过。不过如今人皆得灵,大世虽不算乱,却是百废待兴鸿蒙未明,除却陛下,无人可堪此任了。”
周昭尧难得舒展半点笑意,“朕手下暂无可用之材,仙人可愿辅佐于朕?”
“江旬之后,是可造之材。若陛下需要,我可问问城主有何能人举荐。”
周昭尧不过玩笑,见宫希声似当了真,连忙扯开,“仙人此去天水泉,有几分把握?”
“五成,至多不过六成。”宫希声远望西窗,喃喃道,“既然无计可施,何不一赌——这是风泉主所言,让我放手一搏便可。”
周昭尧:“倒确实是他一贯气派。仙人这便要走了?”
“今日我便往天水泉去,陛下,务必珍重。”宫希声抱袖而礼,“我见故人去,如若不归,陛下也无需挂念。此身本是尘土,因缘际会来此,本就浮萍之缘,陛下乃此世之人,无论册中旧史还是天水残念,都不应牵怀过度。”
他依旧端着百年前的国师气度,于故殿久拜,离去时,周昭尧竟未回神,门前只余槐花点点……这个季节,又是哪来的槐花呢?
未曾与仙人试剑一回,实是遗憾——周昭尧望窗外垂枝,原也是一枕槐安,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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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之毒,亦是世平之心。我不敢断言能定除此患,但若是世平魂魄认可问城主道心,便不必担忧。”
风烟捏着酒盏——药酒,这大半年来风烟几乎要被腌成个药罐子,如今见了宫希声就愁,“若要说世上谁最懂高祖,那便非你莫属了。仙人觉得,或将如何?”
宫希声摇头,“我不知道。”
风烟笑道:“也是。”
世事年来千万变,何况百年已过,故人皆非,又哪是能轻易定论的呢?
为治风烟身上这天水之毒,宫希声与问飞鸿奔波数地,收集天材地宝,炼化辅用。风烟从某个秘境中撬来卷失传秘术,在天水泉内搭了方小芥子,浸染天地灵物之力,堪称仙境。宫希声觉得此地疗伤祛毒甚好,便与风烟约入芥子中,一举拔除此毒。
此外风烟还有旁的意思——若是陨落在芥子之中,问飞鸿不会知晓,也无从寻找,多少还能留个念想。
输赢不过四六开,但风烟还是愿赌这么一回。
“师兄。”
天水泉是四季如春之地,这时也满院翠意,不知是不是问飞鸿那一场灵雨下的,风烟总觉得天水泉里竹林比先前更盛了些,问飞鸿入林来,还要拨叶矮身,不留神,遭竹锋划了眉尾。
“师兄这新换的药酒闻着倒香,连我都有些忍不住。可惜酒量不好,不能陪师兄尽兴。”问飞鸿牵过风烟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二位今日便要入芥子么?”
宫希声颔首,“再拖延也无益,不如早些了结。”
问飞鸿:“我送二位去。”
他们三言两语便落定。芥子虚境前,问飞鸿停步又唤:“师兄。”
风烟扬眉望他,笑道:“怎么?”
其实他们都知晓,问飞鸿亦无事堪说,只是他素来爱唤这么一句,只是想要风烟为他应上一应。
问飞鸿止步于此,不敢再进,弯了眼角,道:“沈大哥说过些日子便来,到时候我们南苑再叙。”
他被什么砸入怀中,接来一看,是风烟那柄广鹤子遗作的玉扇,方欲问,风烟转身踏入芥子,随意摆摆手,“替我收着。”
芥子缓弥,宫希声朝他致意,也随风烟同去。
芥子之境落于虚空间,无踪影行迹,问飞鸿也探不着。他打开风烟所留玉扇,向来白纸一片的背面,竟落了两行诗,笔锋潦草恣意,无疑是风烟手笔:
但是相思莫辜负,牡丹亭上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