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知道面前的道人很强。至少比那两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强。她想报仇,就得去求面前的道人。
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种想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得求这位道人留下她。如果道人不留她,那么自己报仇就极其渺茫了,可如果报不了仇,她就没法活。
这种想法极其偏激又极其不讲道理,同时也几乎将女修自己逼上绝路——在此时此刻此处,她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她其实并没有给自己第二种选择。
假若不成呢?倘若面前人并不收她呢?
她没想太多,更没有考虑后果。只不过是十分清楚仇人太强,她太弱。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是一辈子过去了,仇却没报,甚至连仇人的影子都追不到,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她找不出第二条路了,她觉得已经走到悬崖边上,她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不知晓面前的道人是好是坏,也不知晓她会不会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女修只知道面前的道人很强,非常强。这样强大的人,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还愿意听她的苦难。
于是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次一次重重叩首,和着嘴里的血吐出字来:
“求您。”
泪水混着额前的血水往下淌,披在身上的那件原属于道人的雪白袍子被血染得发红。
血和土混在一起搅合成泥——脏极,极脏。
道人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何必呢?”
他稍稍侧过身子,避开女修行的礼又道:“你捡了一条命回来,接下来就去好好过日子。”
道人劝诫着这位被人欺凌侮辱过的姑娘:“生命是很可贵的,如果把余生都用恨意填充,你就没法获得幸福了。”
女修再叩首,血迹印在碎石上,声音因哀恸而发着颤,她没有对道人的劝诫做出回应,只是重复着刚才说的话:
“求您。”
“人活一遭,不要让自己那么苦。”
“求您。”
“人生诸多烦恼其实只是因为‘想不开’这三字。过一段时间转头再看,不过尔尔。”
“求您。”
无论道人如何相劝——
唯有此二字做她的回答。每说一次,便重重叩一次首。女修本就身受重伤,而今又一次次磕下头去,血从前额的皮肤流出,浸了满脸,几乎没了人样,倒像极了恶鬼。
道人见女修实在执拗,自己劝说无果,终于无奈道:“你年纪还很小,天赋也不错,你可以有很好的未来。贞操只是俗世对女性的枷锁,看淡些罢。”
面前的小姑娘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该做他的弟子。虽然天赋根骨还能入道人的眼,只是,他身上血腥气太重,这位小姑娘身上干干净净,他实在不该当人家师父,误人家子弟。
更何况这位小姑娘的心性,算不了上乘,充其量是个平常人的水平。
明说了罢,他其实有些看不上。
他所有劝诫的话,不像是与同样的修者之间的对话,反倒像极了天上的神仙对地上凡人的劝:
看开些罢,未来会更美好。宽恕些罢,才能获得安宁。
并不是说天上的神仙佛陀是虚伪狡诈之辈,只因为那地上凡人能力有限啊。
若不看开、若不宽恕,该怎么熬过苦难的今生,去往美极美好美满的来世?
这并非轻视,只是俯视。
这并非贬低,只是事实。
女修僵了一僵。
“不是这样的!”气息已经很微弱的女子却几乎是吼了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血划过她的眼睛,她一眨不眨,像走投无路的野狼崽子,虽然已经怕得全身都在打摆子,仍旧是固执地盯着面前道人的眼:“不是这样的。”她又说了一遍。
虽然这次强忍着没哭,但道人能看出她几乎又要掉眼泪了。果然还是个小女娃,道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还能如何?不过是个长在和平年代的小姑娘,初初遇到了一点险恶,就觉得走投无路了。
女修不知面前道人何种想法,她只是觉得很苦、很疼、十分难过。
“白络、王柯、梁小平、何超、姜秀,五个人。”血黏着她的眼皮,脸侧的头发被血液粘成绺,“五个人,五条命,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