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海娘是个真正的人族,那么此刻她便会在水中窒息死去。
可,海娘并不是。
就算她失去了记忆,忘了很多事情,甚至连自己是谁,本名叫什么,住在哪里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她的种族,她的基因,她的本能,是不会被夺走的,也无法被夺走。
迟来的水轻柔地划过海娘的每一寸身体,仿若母亲的怀抱。极度缺水的身体在水流的轻抚下逐渐回春,如同重生。
不管是何处何地的水,不管是奔流着跃动着的亦或是困在某处百年未动的水,不管是脏的还是干净的水,皆是同宗同源。
它们全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而最终,也会归于同一个地方,不管这个过程会经过多少沧海桑田,不可改,不可逆。
于是行走于陆地的海妖啊,借着水的力量,水的因果,终于回了海里。
涟漪不断向外扩去,渐渐恢复平静的黑水,突然从水面之下再次被打乱,有姑娘浑身湿透着,一点一点爬出了水。
她捋了一把挡住眼睛的散发,当腥风再次逼近的时刻,立刻闪身避开。她的动作相比于落水之前更为有力度,也更为灵敏。
下一瞬,湿透的姑娘闪身来到黑狼的身后,抬起腿,重重一踢,直接踹到了狼腹,巨狼“砰”的一声掉进了黑水里。她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直接踏着黑狼落水的位置,踩进水中。
水面无风却起了浪,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水面渐渐平静下来,而后黑水某处咕噜咕噜浮起了水泡,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扒着水边的青石,游了上来。
姑娘踉踉跄跄跑向小黑犬倒地的位置,小狗趴在地上,鼻子嘴中冒着血泡,见到姑娘过来,勉强着伸出小脑袋,将毛茸茸的下巴放到姑娘朝上的手心里,嘤嘤叫了两声。
小黑犬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了。海娘张了张口,胸腔震颤着,她有些想哭,可并不能哭出来,她突然发觉自己很麻木,麻木到连哭泣都已经不会了,像个冷血的混蛋。
看着将死的小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逐渐死去吗?
不行,海娘想,她要救它,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去做是天底下最恶心、最可恨、最该死的事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动作放得极缓,把地上的小黑狗慢慢托在自己的怀里,她要去村里找养狗的人帮忙。
就在她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小黑狗身上时候,本该淹死在水中的黑狼却早已缓了过来,它并没有死,反而借着绝佳的保护色,穿行于古遗迹的阴影里,逐渐靠近着仍旧毫无所查的姑娘。
在姑娘弯腰捡红伞露出了雪白的脖颈时,黑毛狼猛地扑杀过来,眼看就要一口咬断姑娘的脖子——
却见得一个劲瘦腰身的黑衣短打少年从枝头横霹旋转而下,在野狼腾空的刹那,于腰侧抽出两把弯刀,瞬间将巨大的黑毛恶狼旋成了碎肉块。
在漫天的肉块和血水里,海娘愣愣地抬起了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少年面无表情地将出鞘的弯刀收回腰侧,垂眼俯视着抱着小崽和红伞的姑娘。整个人带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凛冽。
海娘见了他的脸,眼睛亮了亮,是个熟人,原来是外出猎狼的阿牛,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处遇上。姑娘抱着小黑犬凑近阿牛身边,有些焦急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在海娘殷切的目光下,阿牛不太自然地僵直了身子,往旁侧移了两步,与姑娘拉开了些距离。
担忧小黑犬的海娘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她又往前凑了两步,看看阿牛,又看了看小黑犬,眼睛红红的,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阿牛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绷着身子,快速扫了一眼海娘的脸,便收回了视线。姑娘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露出些许身体的曲线,阿牛不敢乱看,稍稍侧过头,盯着一旁的地面。
“你……”少年说话有些结巴,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杀狼时候的冷酷。
“你怎么抱着一头狼崽?”
海娘听见阿牛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