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十足的荒凉干净,这口井却生了青苔,窄窄的井口附近堆积了数只蜈蚣的尸体。温律如今与这些东西也算熟识了,他也不嫌,当即便将剑尖一挑,把那肥厚的蜈蚣放到了自己眼前,尸体已经腐烂了许多,上面还扒着正蠕动着的蛆虫,温律狠狠皱了皱眉。
温律看着有些骇人,“怎么这么多?”
“寻常人家的蜈蚣,也没有这么大的,这井怕是专门养这些东西的。”
安裳鲤接话,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点头。下一秒,温律便收起了剑,掏出了火折子,点燃火把,他隐约能瞧见井底黑绿色的泥水翻涌。安裳鲤探头一瞧,眉眼间显出几分嫌恶,慌忙捂住了口鼻。
“直接跳吗?”
………
“…算了。”
温律也头疼一瞬,又怕这些泥水有毒,环视一圈后,才在水井上瞧见根并不干净的绳子。
“安兄,你先在这附近探查一下,我自己下去看看。”
情报官自是不能将自己暴露于险境之中,且不说他只是天行观观主找来的帮手,能做到如此也算仁至义尽。
况且温律如今懂了情报官的生存法则,自不会让安裳鲤犯难,也不会让他首当其冲。当即将绳子一头递给安裳鲤,自己则拽着绳子,在狭窄井道内一点一点下滑。
井内竟没有他所想的恶臭气息,火光照耀之处,密密麻麻一团,温律只当是泥土,可定睛一瞧,却叫人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附着在井壁上的,竟是大大小小的虫卵,它们正不断蠕动着,甚至有些破开了虫卵,露出了张牙舞爪的面孔,整块井壁一下成了活着的血肉,不断起伏着,活像是在呼吸。
“里面果然有东西。”
温律强压下呕吐的欲望,降到离水面一指时,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便阻碍了他的视线。
因着下来这么久,也不见火光增大,温律便也不怕什么爆炸,他一只手抓了绳子,一只手则用火把凑近。蜘蛛网被烧个干净后,映入眼帘的,竟是个广阔巨大的场地。再往下,甚至有不少楼梯,看不清有多深,黑暗中,不知有什么隐于暗处。
温律寻了处能下脚的地方,微微向前走了几步,眼前,竟是个巨大又拥挤的牢房,一个一个呆立着的傀儡人眼窝深陷,面目白的吓人,看起来丝毫没有血色,但又青筋显见。再看浑身的皮肤干裂,挨挨挤挤被关在里面,活像是恶鬼。
原来那些消失的尸体,都在这里。
饶是温律,也不由呆愣片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中火把连着绕了三圈,在井口隐约瞧见火光的安裳鲤知道了温律的意思,也不敢轻举妄动。下一秒,温律脚下虚踏,使出了凌云步,几步就到了楼梯口,紧接着,他熄灭了火把,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他渐渐习惯了黑暗,眼前青黑的面孔层层叠叠,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他面前。温律汗毛竖起,却强忍着情绪,一面观察,一面轻轻走着。脚下毒虫遍地,有些甚至爬到了他的鞋上,啃咬着鞋面,温律却不敢吱声,正小心走着,却忽得听到了隐隐的哭声,他连忙隐去身形,再定睛一看时,却猛然睁大了眼。
陈古楠。
也是,他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温律心思百转千回,心下正心疼的想着,他日日呆在这地方,会不会难受恶心,正要走到他的牢房前时,一个人影却忽得闪出,一脚踹碎了陈古楠怀里那颗还算干净的稻草人。
那人不解气似的踩住了陈古楠的手:“真是胆子大了啊?要我说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欠收拾了,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什么情啊爱啊,仇啊恨啊,人活着,少受点罪才是最紧要的。”
陈古楠脸上尤有泪痕,一双漂亮的眼却失了神采,他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枯坐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身后是面容青白的傀儡,瘦弱地不成样子。一时之间他看起来竟与傀儡无异。
“林停风。”他忽的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来吧。”
“耶?哈!我就说你这孩子最是识相。”
林停风此人,做什么都一副道骨风仙的模样,即使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麻布衣裳,哪怕他掐着陈古楠的下巴凶狠地灌进那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药时,都还是一副潇洒模样,慢条斯理的,不见半分狰狞。
很快,陈古楠便痛苦了起来,脸庞皱巴巴的,喉咙不断抽搐蠕动着,想把口中的药反推出去,可捏住他下巴处的手劲又大了几分,强迫他张大嘴。先前还能挣扎着想要站起,现在却是坐也坐不住了。瘦成巴掌大的脸上遍布汗珠,连唇都无甚血色了,只大口大口喘着气,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爆出,显得格外狰狞。一双纤长的手想要去抓那个稻草人,却怎么都够不着,只无力地在地上抓来抓去。指缝中只留一片泥泞,很快,地上便留下了数十道长长的血迹来。陈古楠却没了抓挠的力气,十指指盖几乎翻起,正躺在地上,差点没了声息。
温律连呼吸都要停滞,只是狠狠地闭了闭眼,攥紧的拳不断松开,又不断合上,直到几滴珠子似的鲜血从手掌滑落,一滴滴落到地上。
古楠,陈古楠。
我们,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