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营中都是男人,我不知女子要什么,太精细的我没有。如今正值多事的时候,我也会看不过来。等北疆退兵,你可自行离开。”
岳成秋一番话下来,她哪里不明白。明明想在这般战乱里护她周全还她人情顺势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却弯弯绕绕的拿着将军的架势说出这一大堆。
许小曲觉得好笑,又没敢笑出声。只得把笑声咽回肚子里,瞧着背过身去的岳成秋道:“我自小养得也不精细,摸爬滚打是常有的事,岳将军不必担心。”
“这样最好。”岳成秋声音淡淡,方才许小曲睡着时,他亲自给她的手清理了上了一层金创药。
金创药敷伤口上,她都没醒。
想来是白日里累得太过了,可不是吗?只身一人,又没有马,从九曲山道一路翻过去,翻到听风谷白石坡,一到就厮杀,完事纵马翻山全靠自己两只手两条腿。人又不是铁打的,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等岳成秋只剩下个背影,许小曲这才想起来今日手上磨破了皮。
她抬起手才注意到,伤口开始结痂了,上面还有一股子金创药味儿。
看来十八岁的岳将军,还是有很多良心,至少知道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清理伤口上好药。
今日夜里,许小曲睡得不安稳,她睡着睡着就觉得自己飘起来。
她恍恍惚惚的,轻飘飘地落在自己曾守了十年的城关上。看着残阳如血,她撑着战旗立在城楼之上,数支箭矢穿透她的身体,那血色的光似要将她塑成不倒的神像。
许小曲看着看着就觉得痛起来,当时那万箭穿心她是不痛的,因为那时候已经麻木了。只是未曾想,自己那弟弟还有那许家人连自己尸骨都未收。留她曝尸荒野,留她魂无归处。
到头来,血亲还没有一个捡她回去的师父疼她。
她飘到自己的身体边上坐下来,同自己一起看着底下尸横遍野、枯树暮鸦。那残破的战旗之下,是将士们尸骨垒起来的坟茔。
“许小曲啊,你凭什么啊?”许小曲看着自己染血苍白的尸体。
在问她在问自己。
“我说许小曲。你身为许家人,没继承半点许家的文人才气,反倒是一天天的打打杀杀,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有一点女子的样子么?啊?许小曲?我问你呢。”许小曲絮絮叨叨的,想起许许多多人对她说的话。说得太多又太久,许小曲口渴,下意识想喝酒,却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那能怎么喝酒?
梦里真好啊,还能看到死了的自己。许小曲看着自己的尸体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好像看到远处有个人过来。
那人一身银甲,拖着一杆银枪。
他借着城墙之上的大箭几下攀爬上城关。手里拎着一壶酒在已死多时的人身边坐下,取出两只酒杯满上。
“我说许小曲,在大盛过这么苦,如今看清了吗?”
许小曲愣怔地看着他取下面甲露出下面那张好看的脸。这张脸和今日里十八岁的岳成秋那张脸慢慢交叠起来。
是岳成秋啊……
“如今看清也晚了,下辈子先学着把人看清了再活吧。”
“乱世烽火,未曾休。海晏河清,问何时?许小曲,如今你死,大盛必亡。”
他举起酒杯,洒在许小曲面前,连洒三杯:“许小曲,欠你的酒我可是还清了,下辈子别那么傻乎乎的。”
那酒混着血,许小曲试探地伸出手去,她触碰到酒杯,端起来。
她喝到这杯酒,才觉得解了口渴。
许小曲又飘起来,飘着站上城楼最高处,看着一身戎装的岳成秋伸手拔箭,把她身上的箭矢都拔干净,然后背下城楼一直走。
她跟上去,跟着他到了城后未被战火燎灼的林子里,寻了一处空地,就着那杆银枪挖出一个坑把她埋进去。再搬来一方青石立在坟头,想刻下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留下。
无名的坟冢前,只留下剩下的那半壶酒和一只酒杯。
许小曲看着他走远,远到再看不到。
“岳成秋。”许小曲喃喃一声,笑出声来,没想到最后竟是岳成秋帮她收了尸。
一面之缘,喝了一场酒的交情。
换来他前来还酒,替她收尸。
岳将军,果然有情有义。
梦里的残阳,当真如血一般,铺出千里鲜血路。那余晖也落在他们身上,像粘稠的鲜血浇灌而下,沉重如山。
太平盛世以血铸,多少男儿枉埋骨。
她的儿郎们从不畏战从不惧战,都是顶顶好的骁勇善战好儿郎。
而后又看到大盛的金銮殿,那狗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她那亲弟弟许流觞呈上来半边染血的虎符和她的银枪。
她恍然,她的儿郎们冤枉啊,难怪方才岳成秋说,让她看清了人再活……
狗皇帝!
许小曲怒骂,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气得抬手一拳砸在墙上。
接着她就被人叫醒,一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