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起,那片广阔天地慢慢变小,最后将自己禁锢在方寸之中?
上辈子自她领兵后,便不再是从前快活的许小曲了。
那时,她成了许家嫡女,大盛将星。
从山野到朝堂,从许府到战场,这条路,很远。远到最后都抛弃了最初的自己,满心都是别人口中眼中心中的许小曲。
“不逼你。我是告诉你。”呼延烈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一眼,就喜欢。”
“没什么,等我回去。活着,打赢这一仗。”
呼延烈站起身,还是将腰间的弯刀卸下来交给许小曲:“有人念着才好活。你先念着,等我活。”
“等赢了,再还我。”
许小曲看着弯刀。
弯刀上嵌着五花八门的宝石,一看便知是王室才有的东西。若是她猜得不错,这是除了南卡,呼延烈唯一带着的东西。
呼延烈是想……有人念着他,让他有活下去的念想。
许小曲伸手握住刀:“那这刀我先替你收着,等你赢了我就还给你。无关其他什么,我只替你收着那么些时候。你若是输了,我就把它给扔去北疆原上的鹰巢里,算是给你送行。”
呼延烈缓缓点头:“好。我会赢。”
他觑到小曲手中的龟甲,自怀里摸出段木节,打开来自里面取出一张字条,上面正是小曲那夜里写的否极泰来。
“是哪个?”呼延烈伸手将卦签推到小曲面前问她。
“那日卜的呀……”许小曲撑着头,指尖轻点在自己脸侧,“衰极必盛,吉祥亨通。你熬了这三年多,苦日子应当也快到头了。”
呼延烈看着她将卦签收回来,卷好重新放进木管里:“好。”
“伤,好了?”
有时也觉得无奈得很,许小曲站起身微微活动身子。她受伤怎的还闹了个满城风雨,从前都没这么讲究,也就这点伤罢了。
“没什么大碍。”
呼延烈闻言松了一口气:“南卡,留给你。”
他这般一说,许小曲哪里还不知道他是专程带南卡给她解闷儿的。
她摸摸南卡的头,道了句:“多谢你,有南卡陪着没这么闷。”
“出去?在帐子久了,不好。”他一招手,南卡就跳到他面前,然后落在他肩上。
许小曲连连摇头:“我家薛大人不让我到处跑,晚些他回来找不着人又得跟我念叨。我还是乖乖在帐子里呆着。”
呼延烈思衬片刻点头:“好。南卡,去。”
……
等薛煜回来时已是入夜了,一进来就见着南卡在桌案上蹦来跳去遂伸手按住它,挑眉道:“呼延烈送过来的?”
许小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低头搅着手里他端来的白粥都快哭了。
这粥是当真一点味道没有,这几日过去她背上的口子都快好了,薛煜还是只给她喝白粥。
“薛煜。这粥……”能不能加点荤腥啊?
“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没用。”薛煜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实在扛不住,他别过头去,从小包袱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拿走拿走,本想等你喝完白粥再给你。”
油纸包里放着两个猪油饼,外壳炸得金黄泛着油光。
“你去了澧州镇子?”许小曲拿起饼咬了一口咸香溢了满口,也算是苦尽甘来。
自受伤起,昏睡两日后醒来就喝白粥。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薛煜似是不想理她,将剩下的一个拿走道:“这个明天吃。”
“哎哎哎,别偷摸给它吃啊。”
许小曲尴尬笑笑,收回要偷摸喂给南卡的手,低下头默默又啃了一口饼。
“行了,搞得跟我欺负你似的。许小娘子,吃饱喝足出去走走,老坐着也不好。我去外面等你,岳成秋的帐子里我呆着不舒服。”
“嗯嗯,听我家英明神武薛大人的。”
许小曲连连点头,看着薛煜出去才又掰了饼喂给南卡。
“南卡,我跟你说。薛煜这个人,就是这般偶尔嘴硬那么一下,其余时候嘴软心软,你多蹭蹭他,他就给你带好吃的了。”
许小曲的声音算不得小,薛煜站在外面恰好能听到。
他抬手摸上脖子,看着外面高高的天无奈的很。
这天真天啊,蓝得晃人眼。
……
杨柒的营帐内,方才他已经问了年廉许多。
早先他就知晓,是小曲带人破阵突围,可未曾想小曲阵法竟如此精湛。
玄门阵,他同岳成秋都只算略懂皮毛。真的对上精于此阵的人,通九宫八卦做相应变阵,他们哪怕是在外围也做不到如此灵活利落地破阵。
战旗起兵,击鼓变阵,带岳家军先锋一举击破阵脚,生门入休门出。
若只是曾拜于玄门中,习玄门阵,又怎会有如此纯熟的带兵技巧?饶是岳成秋对兵阵的变幻,都是当年在岳家军驻地真刀真枪练出来。她于大盛玄玑山玄玑观内又哪里来的兵马供她练习?
除非……她当真是天赋异禀,将星天降。
杨柒沉吟着,一旁的年廉也不知在想什么,恍惚道:“那夜里,我听到号角长鸣便爬上高台。”
“那时候,战旗猎猎。”
“杨将军,你知道吗?我曾看你们演兵那么久,在战场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胆的走阵。”
“她跟你一样,是不要命的。”年廉的手攥紧,“她怕岳家军伤亡,她就一个人冲在最前面替岳家军当先撕开一道口子。她一直都在护着身后的人,哪怕前有刀剑,也不忘回身救人。”
“他们说,许道长没有抛下任何一个人。”
“她有血性有胆识,我好像看到了岳老将军的影子。”
说罢,年廉自己笑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不敢去看她,但是会记得我年廉这条命是她救下的。”
岳老将军……
杨柒叹出一口气,往后靠在椅子上:“我也不知她这般人物为何寂寂无名。如今几番下来,我更愿意相信她是神通道长派来助成秋的。”
“只是我也不知,她为何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拼上性命去做的?”
年廉笑道:“末将亦不知,但末将知道,她不会害了岳少将军。”
“用末将这条命,去赌许道长是真心相待。”年廉比划着,不小心扯到了伤,痛得他呲牙咧嘴。
“得了,我知道你何意。”
“杨将军知道便好了。”年廉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朝杨柒行了一礼,“那末将便先行告退,若有事,杨将军唤我便可。”
“去吧。”
待帐子里又空下来,杨柒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想起那日在阵中许小曲同北疆那黑衣人对上一招,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受了伤,小曲落在下风。
只是观这两人,又似认识的模样。
一时间,他也辨不清了。
但年廉所说亦做不得假,许多兵士包括宋颜都可以替她作证。白石坡救岳家军是真,救年廉是真,带人破玄门阵救他们是真,受伤也是真。
年廉说得没错,她就是在拿命救人,跟他和岳老将军还有岳成秋一样不要命。
那什么又是假的?
杨柒只觉得脑子疼,遂躺在榻上就睡过去。
等他再醒时天色已大亮,外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嘈杂起来,依稀听着有兵士在说有人叫阵。
他掀开帘子出去,便见着岳成秋阴沉着脸提了枪往营外走。
“成秋,发生何事了?”杨柒伸手拦住他。
岳成秋冷哼一声绕开他,右手握着银枪负于身后:“我去看看是哪个杂碎在我营前骂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