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曲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倒也不扫兴:“是好酒。”
营外秋风落拓,今日天也好,只是这方望去,望不到开阔平原。
边月一口接一口酒喝着,喝到酒葫芦空了,多情眼里带出千般风情。
许小曲抱膝坐在一边看着,看秋风拂过,带起他几缕发。
旷野之上,天地之间,却再也不似从前。
“许小曲,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你想我问什么?”许小曲叹了一口气,笑道,“边月啊,你怎会认识我呢?这只是十六岁的我啊。”
边月闻言也笑了,他将酒葫芦系好,看着她道:“我想你问问我怎么认识你。问问我怎么会在北疆军中。问问我怎么没有等你。”
许小曲摸着袖中的龟甲:“行,那我都问问。你不是说在澧州镇子等我吗?为何找过来了?”
“你能策马去澧州镇子吗?”边月说着,握住身侧的戈微微动了下,“你的力道不对,拿枪不稳。”
许小曲恍然,他竟一下便试出她受了伤。
因着受伤麻木,她握枪乏力了些。
“我们好歹打了这么多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边月此话一出,许小曲便知他是上辈子的边月。
遂笑道:“是不打不相识没错,可你怎么不说我是你手下败将?”
“哪里来的手下败将?”边月哼笑一声,“你我明明还未分出胜负。”
“你怎么回来了?”
“跟你一样。死了,又活了。”
边月说得轻巧,将手上的戈往两步外一抛:“这东西,不趁手。”
“你是怎么死的?”许小曲看着他。
鬼将边月,不会死得那么轻易。
“关心我啊?”边月揶揄一句不再看她,淡淡道,“疫病。”
疫病?
许小曲一惊。
不该啊……
边月这样的人,明明应该死在战场。
“别用这种的眼神看我。”边月避开她的视线,“我找你,是因为闻甚安。”
“师父?他说了什么?”
许小曲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
边月并未躲开,只看着远处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大凛?边家声威犹在,纵然如今我还未领兵,但也能为你谋一条大道。”
“许小曲。以你的能力不该被人看轻,更不该被人背叛。”
许小曲苦笑一声:“你们为何都要带我走啊……”
“薛煜想带我走,呼延烈想带我回北疆,如今你也说要为我谋生。”
她望进边月那双桃花眼中,看到他眼中带着三分柔情。如今年岁的边月,眼里蕴着薄光浅阳,与那清贵公子一般无二。
他们果真没说错,鬼将边月,风流天成。
“不好吗?”边月问她。
“不好。”许小曲垂下眼睫,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北疆玄门困,便是变数。”
“玄门阵已破,变数已过。待我再一走,岳成秋无虞。”边月知晓她想说什么,轻叹着,“许小曲。你啊……”
“打得过千军万马,能绝处逢生。唯独对人太真挚,你真以为,所有人都能跟你真心换真心吗?”
“闻甚安说不可泄天机,却点我玄门阵破,大齐无虞。”
“我只是,想再同你打打,分出个胜负。”
秋风萧瑟起来,边月见许小曲穿得单薄,便起身换了个位置替她挡风。
“许小曲。你死之后,我无趣得很。没有你的大盛,最后也只能被大齐和大凛瓜分了去。而没了我的大凛,便被大齐吞并。”
“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我早就打累了。只是身为将领,便担苍生。血淹头颅,黄沙埋骨。”
“许小曲,你累吗?”
久久的沉默里,只余下萧瑟的风声。
许小曲听着风声说累了。
但她又抬起头,笑道:“不打吗?等着君主起贪心,内忧外患里被关外蛮夷踏破边关占我城池屠我百姓吗?”
“边月,你是大凛鬼将。”
“你也知君主起贪心。”边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谁都想一统天下,凭我们,便能让他们共处吗?大盛离了你哪来的将?我上辈子踏进大盛之时,未伤百姓分毫。君主无能,百姓弃之。”
“后来我的铁骑踏进大盛边关之时无人敢拦。与岳成秋踏进京都时,是百姓开城门。”
“百姓无所谓谁是君主,他们只想得太平。”
“许流觞,我杀的。”
许小曲身躯一震,愣愣地看着边月。
边月冷然道:“他不配同我打。”
“许家人除了你,其他人一个赛一个的窝囊。”他嗤笑一声,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秋阳,“你若只为了那个变数,如今也可以走了。若是不去大凛不想回许家,就到处转转。”
“大盛皇帝和许家那点破事,你死之后不知是谁没几天就闹了个人尽皆知。一个妒你民心所向,一个忌惮起兵谋反。”
“为一个破虎符不惜断送两城害忠臣性命。那大盛皇帝过河拆桥还真以为你打出来的太平他能一直享下去。”他抬手遮住点日阳,“你是百姓口中将星,他们是过街老鼠。”
“对不住。”边月眸光闪烁,看着许小曲那一身白衣未染纤尘。
“我去晚了,没救下你的旧部同袍。”
他又顿了顿,叹道:“许小曲,你死得不值。”
许小曲心知,自己那些过命的兄弟那时已没剩几个。她和薛煜身死,他们又怎会听之任之?
她心念一动:“那人,死在谁手里?”
边月毫不意外,答道:“岳成秋。”
许小曲摇起手中的龟甲,听着铜钱叮叮当当的声音给自己问了一卦。
一卦未出。
算不到的命数,曾做不得的自己。
“岳成秋如今这脾气,倒跟以前不同。”边月伸手拉过许小曲的袖子遮住日阳,“若是帮他太多,就不知他还能不能成以后的岳成秋,反倒逆了命数。你不可能没想到。”
“我也知你许小曲重情重义世间少有。今日也只是将闻甚安的意思带到。许是他当真大神通,才会直截了当同我说这些话。”
边月又摇摇酒葫芦:“说这么些话说得我口干舌燥的。待会儿记得将我葫芦灌满才是。”
边月之前就与岳成秋不同。
只是从前,两人从未像这般坐在一起长谈,能见着的地方必是战场之上。
“许小曲。怎的重活一辈子了,反倒不爱说话了?”边月坐起身来,随她的视线看向大齐军营地。
只见一人白衣磊落,提着一杆银枪往这边来。
“呵……”边月轻笑一声拿起方才扔远的戈,故意往许小曲身边凑了凑,“无论是否为敌,你若来大凛,我必百里相迎。许小曲,你我皆重活这一辈子,也算投缘。不如……你我凑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