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曲银枪点星搅起点点银芒,横扫间银枪枪弧如匹练带出一道灼目白虹。
她踏在他们丈二长枪之上行如灵巧雨燕,纵有脚下长枪席卷也泰然处之。手中六尺枪破空,枪出鸿蒙。
岳成秋一直追随着那抹身影,干干净净的白衣,飞扬间叩动心弦。素净的白衣,远没有红衣艳烈,却摄人心魄。
她心所向,若是海晏河清。
那他所往,便是她心所向。
为将者,自当如此。
苍茫平原的猎猎秋风之中,岳成秋立于高台之上,素衣墨发映着高悬秋阳。
战鼓阵阵,他心苍苍。
年廉悄悄站在另一方,也看着阵中之人。
只她一人,便能挡千军万马。
不似那夜里青衣飞扬。她单是一袭素色白衣手握六尺枪,就能划在人心头,谱出一曲浩瀚长歌。
杨柒抱臂倚在柱子上,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追逐着阵中小曲的身影,只长叹一声。
他如何不明白他们所思所想?
小曲这般人,太少太少了。
他活到如今这般年岁,也才见她这一人。古来征战,沙场之上多为男子。
大齐儿郎护家国,战场之上论英豪。
若有哪日沙掩骨,也留血肉铸长歌。
他看过苍茫平原之上,枯骨成山。也看过白雪阳春下,血肉荼靡。却唯独未见女子握枪驰骋沙场。
若要论英姿,小曲当称一句——
天下无双。
成秋遇到小曲太早,恐怕往后许多人都难再入眼。
更莫说年廉,正是青年热血,心中还留有一埕装风月。
杨柒摇头叹息间,也将布阵破阵之法记下来。
他也算是沾了成秋的光,能多习一门军阵。多看多学多练,总归是好的。如今小曲愿教,他们便都愿学。
此间阵仗太大,惊动了宋颜和呼延烈。
呼延烈带着南卡,沉默地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借老树高处,也能将那方看得一清二楚。
宋颜则光明正大站在杨柒旁边,她见其余人模样,也不免带笑:“小曲可真是招人稀罕啊。”
杨柒闻言眉一挑,应了句:“是啊。”
他话锋一转摇摇头:“可惜了,小曲终归要走。要走的人,留不住的。”
小曲非大齐人,更非军中人。
宋颜本就玲珑心思,听他此言便知他若有所指。遂只能惋惜:“我也舍不得小曲啊,这军中男人太多,还不容易有个伴儿,却留不下来。”
“你怕不是在说自己吧。”杨柒哪里不知,是宋颜听明白了他的话才出此言。
宋颜笑而不语,瞥了他一眼:“舍不得小曲是真,我没有伴也是真。留不下小曲的是何人,你我应当都知晓。”
她话刚落,便听一声轻咤。
底下玄门困阵,被小曲从里击穿一个阵脚,阵形顿乱。
虽是演阵,但人人都用了十分力气,只是丈二长枪无枪头,以棍棒做阵。另有破阵军六尺枪。
一个阵脚便是二百人,一千六百人布八门。
如此她也能单枪匹马打落两百人自阵中杀出,功力几何,可窥一斑。
直到许小曲攀梯而上站到面前,岳成秋才恍然回神。
“可看清了吗?”许小曲将银枪一抛。
岳成秋下意识接住,抬头见她额角淌汗面色微红,便道了句:“你先歇着,我试试。”
“若被困于阵中,便静下心来。切莫冒进。”许小曲自袖中取出一方干净帕子擦汗,看着他,“你那日被困,便是一时心乱了,加之不曾知晓此阵如何走阵。只需要稍加点拨,便能来去自如。”
“静下心来环视四周,必有异常之处。击点破面,击准一处,便可使日月高悬。如此辨清方向之后,便可推出八方和你所在之处。”
“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八门为人门。行军排阵以人为门。惊门属金肃杀,应利器伤人之象。死门属土万物秋死。伤门属木,疾病刑伤。若是困杀,便是此三门之中,一一对应后便可分清。”
许小曲看着眼前的岳成秋,白衣飒飒,心中许多滋味翻涌。
她眼中带笑:“此阵,我加了另一般杀伐之变。与那人不同的,便是困杀一体,困将杀。较他那阵法更为复杂。”
“但九宫八卦,都是阴阳相合。是矣,万变不离其宗,如何布阵如何破阵,都是一样。”
“我见他只用八门,而非九宫,便先教你些简单的。若要合九宫,还需习六仪、三奇、九星合此八门排局。才可观天象,顺天风。”
“岳成秋。我这几日便给你记下玄门阵中寻常用的一些小阵,还有九宫大阵。我若不在你军中了,你翻看之后应当也能灵活应对。”
许小曲取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小半囊的水,才转身同薛煜一起走下高台。
她于台下驻足,看向高台之上的岳成秋。
他还是喜欢穿那身白衣,哪怕是战场之上,也是白衣惊鸿,枪若游龙。
这般好的少年郎啊……
许小曲看着岳成秋跃下,兵阵如星散,很快又相合。
她当放他去成长,长成那个她曾见过的岳成秋。
“许小娘子。你想回大盛还是接着在大齐走走?或是去大凛看看久负盛名的九城天池?”
薛煜的话将她的思绪打断。
许小曲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睫叹一句:“想不出,都舍不掉。那便到时都走走吧。”
是该到处走走,像当年云游一般哪里都走走,当个人间过客。
玄门阵破,大齐无虞。
她至多再留到岳成秋大破玄门阵,击退耶律赫泽。
便不会再多留了。
在大齐军中留了这么些时候,她受照顾颇多,什么都好还,唯独人情最难。
岳成秋不想欠她什么,她亦不想欠他们。
那便如此吧……
等玄门阵大破,那便是她离关之日。
大齐边上九曲山,九曲山下九曲关。
如今她骑马踏过九曲山道,也算是补了上辈子未来过大齐边关的憾事罢。
金戈铁马,厮杀震天,她如今都不想再看了。
她同边月一样,打累了。
……
等岳成秋破阵而出,已过午时。这些兵士也当是累了,今日午间较往日加多点吃食。
岳成秋今日里便再没看到许小曲。
他也没四处问。因他知,她定然未走。
只这样,便足够了。
待夜间,有人自九曲山营地送来一封书信,黑纸金纹上有红印封口。
岳成秋接过来,这分明是他岳家来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