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阳县外丰阳山,绵延十八里,西出横翠微。
山隘之间,官道横亘,立有供人歇脚的驿站,另有一间拴马的稻草棚。
今日里午间过去没多久,日阳正好时有车马声响,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行来。马车前坐着一个黑衣马夫,他抬手挥鞭,催马快些。
马车檐下挂四方铜铃,涂银描金寻常木壁,另有一马车跟在后边,想来里面坐的当是有些钱财的人家。
马车在驿站停下,自马车上跳下一个约摸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她一身鹅黄绫罗裙臂挽青烟纱,一头青丝绾作两个团髻,上插嵌宝掐丝钗,腰间璎珞惹眼,垂一束浅色流苏。
她张望片刻,朝马车内笑道:“总算有地方能歇歇脚了。”
“可前些日子听闻此道不太平,还是莫多停留。小妹快些上来才是。”
虽未见其人,但闻声便知是端方君子。
那小姑娘闻言,将帘子一掀钻进马车里,还不忘只会一声,让马夫行快些。
马车颠簸着行过一段。
马车内,许小曲取一本《四方记事》拿在手里,她翻看着书页,不经意间问道:“这几日走得急,大哥的伤可好了?”
柳轻安的手下意识摸过自己手臂,点头浅笑:“好些了。”
“那便好。晚些怕是还得再养养。”
马车内宽敞,矮几上摆了一碟糕点,再燃上上等沉香,拢住暖意。
也不知行至何处,马车一阵颠簸,外间似有厮杀声起。许小曲看着手中《四方记事》里的故事正看得兴起,忽然伸手拉住柳轻安衣襟,拉得他头一偏,身子前倾。
还未等柳轻安缓下来,就见车壁被穿透,银亮的剑尖扎穿车壁还有余力,竟扎进来三寸余。
车顶被掀开时,许小曲拉过柳轻安就地一滚,自马车门里滚出。柳轻安爬起来将她拦在身后,捡起一把剑,同来人对峙。
他抿着唇,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握住剑柄的手骨节泛白:“何方宵小?”
有人轻嗤一声,带着人卸了后面马车的物件,提着刀横过来打落柳轻安手中的剑。他侧目看着柳轻安身后死死抓住衣摆的人,笑道:“害怕?”
“怕什么?”他招人前来,卸了马车上的财物正欲离开,却被人抓了衣摆。
他回头望来,那瑟缩躲在后面的人不知何时到前来抓住他的衣摆不放。
“别找死,小爷没功夫跟你扯。”
他抬脚欲走,却听她期期艾艾道:“货……爹爹说货不能丢。”
山匪闻言不由哄笑一堂,拿眼看着自家头子被一小姑娘拽着衣角面色愈发难看。
他蹲下身,冷笑道:“要命还是要货?”
“要货。”
周遭一时寂静下去,片刻,便听着他骂道:“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
柳轻安被人制住,一时挣扎不开,他眼见着匪首带起许小曲捆好扔到马背上,接着自己也翻上马背打马而去。
余下的山匪对视一眼,抬手就将柳轻安打昏过去,柳轻安只记得听见一句:“让他们家中取千两来赎,否则……”
许小曲在马背上被颠得死去活来,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人敲晕过去。薛煜蹲在树杈子上憋笑许久,有些年没见小曲这般演技了。今日再见,还是能唬住黑云寨这三当家啊。
他在山林间疾行,竟没带起一丝响动,抽空再看后面押着柳轻安的山匪,才抽身而退。
到得寨子门口,有人急忙来迎:“三当家,大当家不是不让咱掳人吗?你这般如何交差?”
苏星忱将马缰一扔,把许小曲从马背上提下来,见她醒了把她放下来:“换了钱就放了,之前不也是这么干的?”
“三当家你不知这几日……”
话未落,就听苏星忱一声轻喝:“莫废话,寨中如今缺钱少粮,掳人是情非得已。我不伤他们,你们也莫跟大当家说,等钱财到了,我自会放人。”
“看着做甚?”苏星忱将她往前推。
许小曲走时朝后面的柳轻安看了一眼,怯怯拉了苏星忱衣角:“我要同大哥在一处。”
苏星忱一哂:“你当我这山寨是你家?”
说完,不由分说把人拉走。他看了一眼天色,山中已陆续亮起火把,若非……
苏星忱冷哼一声,把人扔进牢里,锁好牢门,走时还不忘叮嘱看守的人多放些干草。
许小曲被松开腕间的麻绳,默默坐在角落打量着牢房。
黑云十八寨地处丰阳山,顺着丰阳山绵延十八里。山寨上下近千人,共五个当家。苏星忱是三当家,如今的大当家……是苏星落无疑。
上辈子他们姐弟散了山寨带人同她一起赴边关时,苏星落二十有四,随她征战四载战死云城。
苏星忱……后来卸甲归家,再无音信。
她定下心神,起身将牢门打得哗啦啦直响,拖着哭腔说要见哥哥。
看守的山匪被她扰得烦了,一脚踹在牢门上喝道:“哭什么哭?你以为老子想看着你?”
许小曲声音一顿,接着叫得更响。看门的山匪实在无法,吓又吓不住,打也不敢打,直至看着苏星忱进来才像是看到了救兵。
“三当家,你且管管她。”山匪捂着头,“她太能闹腾了。”
苏星忱看着抓着牢门不放的人,抽刀砍在一边柱子上,不耐烦道:“你们就不会将她打晕?若是真的招来大当家,你们怕是得跟着我一起挨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