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曲不说,但他知道,她的戒心从未放下。他口口声声说着可以不信他,可真到了这时候,却还是觉得痛。
岳成秋收回手,慢慢收紧成拳。
许家待她不好,她曾说过的。可薛煜似是早就知道,遂今日大早就去搜罗了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等着她回来。
该带她回屋了。
岳成秋站起身,伸手握住她手臂,只这一瞬,许小曲反手扣住他,睁开眼后猛然一惊极快地收回手。
她歉意地笑笑:“岳成秋,我……”
“没什么。”岳成秋打断她的话,“薛煜让我一刻钟后叫你回屋睡。虽是夏日也莫在外间睡,困了便回屋罢。”
许小曲看着他的背影,愣怔许久才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披风。她抖开披风重新系好,仰头看着天上被乌云遮掩的星月,声音放得很轻:“薛煜,出来。”
暗处微动,薛煜静静站在她面前,笑道:“许小娘子……”
许小曲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按倒在地。
“薛煜。”她低声唤他,手指虚虚扣在他喉间,“你想做什么?”
“他既想当许小娘子的刀,就该死心塌地啊。我不过是……试试他的真心。”薛煜还在笑,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只片刻又松开。而后双臂摊开,望进她眼中,叹道,“许小娘子,你舍不得杀我的。”
许小曲的手缓缓收紧,看着他那张灵动鲜活的脸,最后又颓然松开。她闭上眼轻叹:“是,我舍不得杀你。”
“可是薛煜,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激他。”
许小曲若有所察,却还是低下头,她的手按在薛煜胸口,攥皱了他胸前的布料:“薛煜,你明知若选大道,我与他,必有一战。”
“起来吧。”
她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薛煜握住她的手起身,不经意间越过她的肩膀往后面看去。他系紧她的披风,同她进屋。
外间细碎的铜铃声很快淹没进风吹树叶的声响里,院里的蛐蛐儿叫起来,交错起伏让人心里也躁动。许小曲的房中漆黑一片,没有光亮。
暗色的夜里,薛煜终于点燃一盏灯火。
他坐下来,收起往日嬉笑的面容。看着她神色,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良久,他才开口:“何时发现的?”
“何时?”许小曲似是听到个笑话,她唇角勾起一丝笑,很苦。
“薛煜,你那日为何让哑伯煮面?”
薛煜慢慢笑出声:“是我忘了。我忘了我家许小娘子聪明起来谁都躲不过。”
“你为何不说?”许小曲猛然起身打翻了灯台,灯油泼在地上瞬间荡起火色。
那火色之中,薛煜垂下眼睫,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眼尾撩起笑意,眼下那道疤在火光里映出光亮来。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拢进怀里。
“因为我怕。”他的手臂缓缓收紧,“我怕你因为我不再做你自己。”
他的声音发着颤,被一座他未看到的坟茔压得喘不过气。
“我怕你因为我和他们,再拿不起你的三尺雪。”
被点燃的灯油,在青石地上熄灭。月亮又露面,银亮月光透过那层窗户洒了半屋。他静静地抱着她,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脖颈滑落,浸透了她的衣襟。
“小曲,我们都还活着。”
许小曲抬起手又僵住,最后坚定地回抱住他。
“是啊……都还活着……”
活人的身体,是热的。
不是冰冷折断的鸳鸯钺,也不是被风吹得零落后被马蹄踏碎成泥的红枫。
她抱着陪自己走过半生的人。他们似是一个玉连环,从最初便交叠在一处,要打碎了,才能再分开。
血肉至亲,她的血肉至亲。
“薛煜,你这样做不对。”她认真地同他讲道理,“你明知,我选的路不该把旁人卷得太深。如今岳成秋留下,是师父指引,也是为日后铺路。”
“可他不是你,他身后永远有个大齐。他能暂时成我的刀,我们可以是同谋,但往后如何,都未可知。”
“我已让星落开道。可是那之后呢?师父为何将岳成秋送出来,我猜不透算不到。天机难算,大巫已没,没有人能再窥天机。上辈子这辈子你我都记得,何时开战,跟谁一战,心里应当都有底。”
“薛煜,你莫要再试他也莫再激他。世间缘法,该循本心。”
薛煜闷闷地“嗯”一声。
“我不掺和。你方才,怕是又伤了他的心。”
许小曲洒然一笑拍拍他的背:“不,此事他与我早明了,眼下我们是真心换真心。若我日后当真同他战场相见,我一样会竭尽全力。”
“既重来这次,那三尺雪也该再征南北。”
薛煜将手臂收紧。
他心中仍有恨意,竭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家许小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前路为何,我看不清楚,只能先走在当下。薛煜你莫怕,倘若我们还是难逃一死,你要是决意死在前头,别躲我,我替你收尸。”
薛煜轻颤着闭目,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