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经意间撇过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接过小丫鬟的活儿扶她进府门,他声音极轻:“鸿门宴摆上了,义妹当真要陪我一同赴宴吗?”
“义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来了,就是跟义兄共进退啊。”
牌匾上边府二字遒劲,笔锋犀利,一看便知落笔者是习武之人。她眼中带笑,道:“字不错。”
“改日给你写几副。”边月很是受用。
许小曲笑骂:“嘚瑟!”
所谓鸿门宴,自是摆得声势浩大。祭天在七日后,提前三日就开始筹备。城中空地垒起高台,四条主街摆出上百张铺了红布的木桌,上面齐整摆上三碟干货、燃香烛。
街道两边一路挂上青红布,用红线扎起,边府也不例外。
边月一回府总有人登门拜访,他不大喜欢应付这些人,就随便打发了。打发前,总会说上一句,若有好儿郎,记着带来让我义妹瞧瞧。
两日后,边月领了个义妹回来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小姑娘二十模样,柔柔弱弱的说话轻声细语,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说貌比天仙。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祭天高台上,一人长身玉立,持玉剑,掷铜钱,四色长幡起。他素白道袍飞扬,于熊熊火光中祭天祈长安。
大凛帝玄青龙袍,手执高香敬天地,共行三次,青烟直起。
帝师唱道:“高香起,通天地,天子点酒敬神明——”
三杯酒点满,香已敬。
帝师再唱:“问神明,请天地,天子执剑护太平——”
大凛帝执玉剑,沾玉杯甘露,朝天挥。
帝师三唱:“守太平,酬天地,天子为民求长生——”
他自高台上倾倒长生酒,百姓疯魔一般高呼求长生。
如血残阳下,世人不知时。阴阳玄通里,几番问长生。
祭天未完,天色已黑尽。
边月轻扯她袖摆,扫过一旁百姓。
百姓们浑浑噩噩,口中念长生,有人跌坐地上捧起尘土吃尽。更有甚者,抱着带来的酒水饮下,血腥味儿飘散开来,他们喝的,是长生酒。
婴孩儿啼哭声忽地响起,男人抱着孩子,轻声安抚:“乖乖莫哭莫哭,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许小曲劈手夺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果见孩子手上淌血,濡湿了包布。他哭得响亮,却也淹没在声声求长生里。
妇人哭喊着找孩子,边月挡开人群,许小曲终于将孩子放到她怀里。
“砰咚——”
四方战鼓响,许小曲望见那帝师笑得诡异,他张口,明明离得那般远,她却听到他说:“大巫已没,天命将颓。”
刹那间,八方火光炸起,引燃高台木柱,他纵身跃下,数个身着黑衣罩甲的人自百姓中冒出。他们提起刀,过处血色骤起,染红阴阳幡。
许小曲提刀,随边月一起拼杀,来人太多,边月接过重戟下压,她会意踩上重戟前头,借力一跃而起回寰突围。
两方人马厮杀到一起,玄金武服的隐族首领自人群中杀出,他避开百姓直取敌方。混乱里,许小曲攀上高台,挡在大盛帝面前。边月勾唇,重戟刺透面前一个黑衣人,瞬间拔出。
大盛帝低着头,口唇蠕动,细细听去,他也在念长生。
“长生幻梦,该醒醒了。”
许小曲抽走他捧着的带血玉剑,大盛帝猛然起身撞落案台,案台砸落地上四分五裂,砸死底下官兵,鲜血顿时四溅。
他帝袍上落下一点火星,抬头。
“亡国者,边氏也。”
绚丽焰火自空中绽开,映亮大凛都城。天顶上的星子成线,大地忽地震颤。
“下来!”
边月在底下高喊,许小曲没有任何犹豫纵跃而下。天青衣袂飞扬带出一线生机,边月甫一接住她就挑开拦路者。
“走!”许小曲脱下厚重裙装,拔下珠钗,顿了下,将珠钗塞进怀里。
“可惜了这套罗裙。”
边月还有心思跟她说笑,玉白面孔上早沾血迹,如修罗厉鬼。口哨吹出,许小曲拉住缰绳翻上马背,带起他朝城门飞驰。
“传令下去,让他们借此机会出城。”边月吩咐下去,影卫得令,踏过屋脊消失在黑夜里。
今日之事,怕是蓄谋已久,官兵和黑衣罩甲者厮杀在一处。隐族随护两侧,许小曲跟边月一起杀出一条血路,苏星落所领五百骑已在城门外接应。
到得城门外,她遥遥望高台。
那方火光冲天,帝师白袍立于高台上,跳着那时候诡异的旋舞。一舞罢了,他攀上高台正中削尖的木柱,木柱尖头登时自背后穿透他胸膛。
血色映火,在血与火交织间,天上成线的星子骤然跌落,大地再度震颤,高台顷刻崩塌。
天星长坠,大地动,大齐境内俱缟素。
一人衣袂翻纵马而来,见边关守城兵士恸哭,他问:“你们是为何人哭丧?”
兵士泪眼朦胧,答:“杨大将军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