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动物眼睛眨也不眨,从孩子毛衣上驯鹿花纹,分指手套紧紧护着的糖果篮子小铃铛。抬高到妇人挂在臂弯间的圣诞树印花购物袋,女人肩膀后面站着更加高大的男人,三三两两耸动的人类的脸。人群像摩西分海,手持警棍的执勤人员很快冲到士道龙圣面前,将他制服,脑袋按在地上,雪冻得脸没知觉,拿刀片割下一层皮他可能也不会有感觉。
遥远的,圣诞节颂歌,从糖果店的橱窗荡进士道龙圣的耳朵里,阴魂不散。
“在圣诞节,我一点也不贪心。”
“只有一样我需要的,你我彼此心知肚明。”
“槲寄生挂在那里,可以瞧见。”
“每对夫妇都试图停下,绕着圣诞树摇晃。”
“所有人有通常的幸福,放下成见在此刻歌唱。”
“祝你圣诞愉快,祝你圣诞愉快。”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为什么要打他?士道君,难道你想要光速退役后虚度余生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正巧附近有朋友认出了你,这次你会……”爱哭鼻子的经纪人说话呜呜隆隆,像只嗡嗡叫勤劳的小蜜蜂,在八百公里外视频通话,休假期仍勤勤恳恳奋战在第一线。
士道龙圣听得漫不经心,手机屏幕里,经纪人不壮硕的身体,背后是圣诞树和乱七八糟摆放的礼物,稚童的尖叫声像猫爪抓黑板,噪杂的圣诞颂歌,摆放餐具时闷闷的碰撞声。
哈~好没意思。
他的细胞快被圣诞节赶尽杀绝了,或许他即将设立一个全新的“士道龙圣感恩节”。
“吵死了,”士道龙圣食指和拇指捏着手机顶端,嫌弃地拉下脸,“去过节吧,去陪你家人吧,我不会再揍任何人了哦。”
巴黎圣日耳曼有最好的律师、最佳公关团队,士道龙圣的社会地位使他天然受到更多庇护,被揪下胡子的指挥甚至兴高采烈,以自己和法甲超级巨星“亲密接触”为荣。法院判处士道龙圣将在当地教堂进行社区服务,为期四十个小时,毁坏公共草坪的惩罚都比这更重。
《慕尼黑城报:一份远道而来的圣诞礼物——势不可当的前锋士道龙圣》(2028年12月19日)
记者:丹·哈蒙
通讯员:贾斯汀·诺兰德
昨天晚间,巴黎圣日耳曼现役前锋士道龙圣选手,远赴慕尼黑与当地居民欢度圣诞节。喝醉酒后勿把颂歌班指挥当做圣诞老人本尊,与其热烈拥抱。当确定士道龙圣选手造访慕尼黑时,整个慕尼黑的足球迷掀起庆祝的浪潮,他们欣喜若狂。
“能见到士道龙圣选手,对我来说这是有史以来收到过最棒的圣诞礼物!”当事人接受采访坦言,“没有士道龙圣选手,奇迹不会降临,我期待热风吹向拜仁,胜利永远眷顾慕尼黑,为士道欢呼!加油孩子,足球的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下转第3版,第2栏)
·
后排座椅鼾声如雷,夜间剧场是物美价廉的汽车旅馆。在《34街奇迹》和《歌剧魅影》里,士道龙圣毅然决然选择了"OR"。实验戏剧,要不是查了导航,洁世一都不知道慕尼黑还有这种新锐剧场。他们每天早晨驱车前往俱乐部,路上都会途经这撞半地下室结构的阴暗建筑,却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踏足这里。
洁世一退出新闻页面,手机反扣。
出乎意料,士道他居然真的在教堂里做义工,虽然现在估摸着算是翘班了,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共犯。
唉。
洁世一转向左手边,士道龙圣双手乖巧地放在膝头,手指在膝盖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像逛游乐园目不暇接的幼稚园儿童。
“你也太乱来了,”洁世一死鱼眼,“观察期过了吗?”
“结束了哦,我漂亮地把‘惩罚任务NPC’攻略了。”士道龙圣勾起嘴角,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纸,掸开,凑到洁世一眼前。介于对方全身上下找不见口袋,洁世一没接,就着他的手端详。
一张表格,上面写明了士道龙圣的值班时间表,每一栏时间记录后面都有负责人签字,下方还有公章。
看笔迹,不像伪造的。
洁世一无语,这家伙仗着自己的名气,不知用什么手段骗到了签字。钻空子一出溜,这下法院的人也没话说了。轻车熟路得可怕,真担心士道日子混久了,哪天酿成大错,锒铛入狱,无力回天。
舞台正中,孤苦伶仃的一盏聚光灯投在地面划出明亮饱满的圆,粗制滥造的帷幕掀开一角,钻出一个弓背的清瘦演员,用德语声情并茂念台词。
[字幕]你说,我是一个邪恶的人,我想,我是有些狡黠。
[字幕]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像春风一样,不带期许的吹拂着你。
[字幕]那时,你也不复爱我。
“开始了呢。”士道龙圣兴奋地自言自语。
洁世一以为他在提醒自己看表演时保持专心,本着礼貌,腰背挺直正襟危坐。
劝人向善的良师在告解室,诱人堕落的狗腿子在蹲局子。洁世一是不好不坏的普通朋友,事不关己时他随波逐流。想要改变他人,是狂妄自大,想对别人进行支配的表现。「士道龙圣」,或罪大恶极,或乐善好施。他不在乎,洁世一不会成为谁的暴君。不规劝,不教育,不管束,不负责。沁入骨子里的冷漠,总是让他身边的人感到不被约束,与洁世一相处起来轻松又自在。
[字幕]你说,我常常变得冷酷。
[字幕]我有时,想象死亡。
洁世一在口袋里掏掏。
士道龙圣正聚精会神看表演,忽然右肩被轻轻拍了两下,兴致中断,他不爽地转过头。洁世一左手掬着一捧拐杖糖,五彩斑斓的糖纸,像蜻蜓的膜翅,似乎下一秒要振翅扑到他脸上。
“咦?圣诞礼物吗,真多啊喂。”士道龙圣没接,斜眼瞧。
圣诞礼物、拐杖糖、"Merry Christmas",哦——真感人呢。
FUCK.
[字幕]我想是因为生活在我身上结下许多鲜美多汁的果实。
[字幕]它们。
[字幕]好重。
“什么圣诞礼物?”洁世一把糖果塞进士道龙圣手里,严肃地叮嘱,“这个,你拿去扔水漂、练飞镖、打保龄球,随便你。以后看谁不爽的话,就丢拐杖糖。”
按照圣诞节习俗,扔糖果视为善意的玩笑,用这种狡猾的方式偷偷发泄。或许士道龙圣自以为是超脱合理性的存在,可洁世一是应运合理性而生的球员。生活在人类社会,不可避免要做出妥协。作为队长,洁世一理应对乖僻的队员负起责任。在此前缀加个期限,至少在洁世一退役之前,稍微辛苦一点,他不希望国家队的首发阵容在未来几年出现大变动。
又一个参演人员背着吉他,从舞台两侧的黑暗走进灯光里,忘我地弹奏,甩头。演员声嘶力竭唱道:“在山谷很深的地方,在山谷很深的地方!卡通人物,彼此回应着!”
绚丽美妙的具体呈现,像是一只由珍惜的天堂之石铸成的鸟,或像是银色佳酿在宇宙飞船中流动,重力再也无关紧要。头脑里飞来一只大鸟,全身汗毛竖立,冷颤像缓慢的小蜥蜴,爬上,又再爬下。
PINK SPIDER MAN费解地端详着手,蜘蛛侠的高科技装备里,有拐杖糖苦无吗?
士道龙圣:“哎呀。”
洁世一看他:“怎么了?”
士道龙圣:“好帅。”
[字幕]在山谷很深的地方,在山谷很深的地方。
[字幕]卡通人物,他们回应着。
嗯?洁世一不明白,但赞美的话,不论受勋对象是谁,士道龙圣眼下应当是高兴的,洁世一对他笑了。
士道龙圣嘴角高高翘起,他把糖果塞到兜帽里,留两支握在手里欣赏。
那不是拐杖糖,现在它是光剑。
还是双刀流。
哦豁,酷毙了!
士道龙圣冷不丁道:“我的细胞更中意回旋镖。”
“诶?啊……嗯,是吗。”洁世一后知后觉。
原来如此,是要把拐杖糖练成回旋镖啊。
洁世一失笑:“抛出去的话,就飞不回来了吧,会被人捡走。”
“噗噜——”士道龙圣撅嘴,吹起他额头两撮刘海,“那洁亲再买给我吧。”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这家伙擅自把麻烦差事归到他头上了。
倒也没关系。
洁世一:“知道了。”
给慕尼黑友好邻居当拐杖糖武器供货商,讲起来还挺酷的。
士道龙圣捏着拐杖糖,像牧羊人用摩西杖勾住小羊羔的脖子,士道龙圣用糖果勾出洁世一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分开狭窄的空隙。
深邃的蓝色眼睛有未褪去的笑意,暗沉包容的海水里,任何罪行都能取得谅解。
“勾引成功。”
[字幕]而你呢?
[字幕]你处于一个必将划上句号的故事里,你采取种种努力为这故事增光添彩。
[字幕]你很少冷酷,常常,瞻前顾后。
口袋震动,洁世一表情僵住。
士道龙圣收敛了兴趣,瞥他。手里把玩拐杖糖,糖纸磨蹭沙沙作响。
[字幕]像这样较真下去,真叫我惊讶。
[字幕]有没有可能,让你这角色亲眼看一看故事全貌?
[字幕]我想,那也许是对你最好的报答。
“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洁世一小声解释,从简陋的折叠椅站起来,目光转向安全出口。
一股巨力袭来,士道龙圣猛然拽住了他。
“你也要一起来吗?”洁世一疑惑,回头。
士道龙圣抬高脖子望着他,五指牢牢钳住洁世一的小臂,用劲之大恨不得生生撕下一扇,“在表演结束前,你哪里都不能去哦洁亲。”
洁世一皱眉,手机震动不止,“别闹了,我真的有。”
“尚未将自己破坏的人,是不可能爆发的。”
哈?
来不及反应,士道龙圣伸腿勾住洁世一小腿往外别,洁世一重心不稳,结结实实仰摔,带翻了前排两把折叠椅。
[字幕]你飘啊,荡啊,双腿竭力地模仿行走在地上。
左手仍叫士道龙圣抓着,洁世一右手撑地,疼得直抽气。
[字幕]你呼啊,喊啊,居然只听见声音消失的声音。
他反手狠狠揪住士道龙圣的衣领,后者并未阻止,笑盈盈看他。
洁世一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士道龙圣被他拽得俯下身,拐杖糖晃得掉出兜帽,撒了一地。
[字幕]除了你的,除了我的。
[字幕]是不是还存在别的世界?
“好,来杀了彼此吧,”士道龙圣眉眼弯弯,“刚刚那算是不错的爆发啊,但这还不够哦洁亲。”
我一定会揪出来。
“ROUND2,轮到我逼供了,”士道龙圣脸色骤变,眼瞳竖成一线,鬼气森森,“有小偷把「利己主义者」驯化成这么无聊的德行,犯人是谁呢,你手机里圈养的电子宠物干的?Right,right?”
洁世一怔怔。
[字幕]在那里,犯错和成功,很少伤害到人们。
[字幕]各种花样层层剥开,诸多的形象无穷地消长。
洁世一迟疑地松开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哈,Doobidoob……”士道龙圣烦躁地龇牙,额角暴起青筋。
他不知道。
[字幕]去了那里,你一定不再需要瞻前顾后。
[字幕]我兴许也能洗脱邪恶的罪名。
[字幕]只见前前后后,是深不可测的景色。
[字幕]没有故事,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手机震动,清晰、分明,格格不入。
工作人员匆匆忙忙,笨拙地跨过横七竖八翻倒的折叠椅,来到两人面前,“先生剧场内需要保持安静,请你们立刻离开。”
“对不起。”洁世一反应很快,立马爬起来,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
他恢复体面,低头看着士道龙圣。
“走吧。”
士道龙圣转头看了眼舞台,脸上彻底失去表情,他站起来。
两人跟随工作人员沿着进来时的通道,原路返回。洁世一听身侧的动静,隔着一堵墙,渐渐模糊。
“你说,我是一个邪恶的人。我想,我是有些狡黠。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像春风一样,不带期许的吹拂着你。”
“那时,你也不复爱我。”
直到走出狭长迂回的走廊,剧院门口的雪地像无数条铁轨倾轧的要道,大小不一的脚印从大门的中心点汇聚,以放射线散开。在检票亭圣诞颂歌的笼罩下,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
那两个演员唱的什么词,士道龙圣一无所知,他压根听不懂德语。在BLUELOCK被迫补习的那点儿外国语大串烧,早八百年还给绘心甚八了。
但是,他能切身体会,全身细胞都叫嚣着「炸裂吧」,为之兴奋不已。那震撼的演出,是人类燃烧生命引燃的最原始的「爆发」。与某人建立联系,亦或是伤害某人,借此残留于某人记忆中的行为也与之无异。创造什么东西也好,想成为某种人也好,当然留下后代也是,这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自己生存过的证明铭刻于这个世界上。
所有的人类……都是为了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明而活着,留下遗传基因这种行为,正是世间万物被赋予的生存本能。循规蹈矩遵守着某种定律,生活在画布的天空下,以为井口大的云彩已经是宇宙了。这才是大多数,飞不起来的青蛙,有美丽翅膀却对所谓“安稳的生活”甘之如饴的蝴蝶,屡见不鲜。
只不过刚巧,洁世一也退化成了那种无聊的家伙。
士道龙圣伸手在兜帽里翻找,空无一物。他不死心,把帽子布料翻过来,期望能听到小物件掉进雪里的细微响声。
没有。
拐杖糖在推搡间漏到地板上,落在剧院里了。
甚至可能已经叫人捡走了。
可恶啊。
士道龙圣毫不犹豫,转头就往回冲。洁世一站在不远处确认消息,见状叫住人,“你上哪去?”他以为士道龙圣是脾气上来了,想回剧院跟工作人员练练。
士道龙圣充斥着火药味,“有一部分的我没带出来。”
哈?洁世一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听不懂士道龙圣说话了。什么叫士道龙圣的一部分,缺胳膊断腿……洁世一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这句话,“你的意思是说你忘带东西了,是什么东西?我陪你一块回去找。”
士道龙圣转回身,面对洁世一。
手机响了。
士道龙圣神色平静,洁世一不堪其扰,对他说了句抱歉,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我很快就回去,不用再打电话过来——咦?”洁世一表情诧异,手机挪远一点,再度确认来电显示,“抱歉,我以为是。总之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打给你了?”洁世一难以置信,拔高音量,“没有,怎么可能,你看我像圣诞节出来找女人的样子吗?!”
“不,抱歉,是我声音太大了。谢谢你打过来,我这就给他回电话。”
在只言片语中,"Alex"比其他词汇更加清晰。路德维希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在耳边爆炸,章鱼博士的涡轮喷射机把士道龙圣脑内的玻璃罐撞得粉碎,困住的蓝闪蝶优雅地挥动翅膀,咕嘟咕嘟咕嘟——嘭!在SYNTHEMES奶吧,Alex一拐杖砸向下属的大腿,文质彬彬地举杯示意。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你是个没有规矩的杂种,不懂如何在大众场合举止合宜。」
「我不喜欢你做的事,我再也不是也不愿是你的兄弟。」
“内斯,我不喜欢你做的事,”洁世一揉捏眉心,今天他经历的事够多了,他希望丈夫能以更加平和的态度与他交流,“你冷静点,别哭了……我只是和队友出来聚聚。”
“我没有要分手,”洁世一语气软下来,他天生有种救赎心理,他像卡列宁一样对哭泣的人抱以怜悯,“别哭了,好吗?不会分手的,我马上就回去了。”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洁世一不自觉微笑,“别再胡思乱想了。”
那柔软的爆发,如此浅淡的颜色,像海浪翻出的泡沫。晨光从蜘蛛网反射出的熠熠白光,灼烧蜘蛛的身体,在粗糙树皮表面投下肿瘤般的阴影。士道龙圣从未见过,他曾以为,属于世一锋的颜色是亘古不变吞噬一切的蓝色,他以为受限于“通常的幸福”,因责任感桎梏和一个愚蠢女人的约束,洁世一或许变成了无趣的家伙。
那是臆想,因为人类只会把最明亮的爆发,最虔诚的存在,留给他们珍视的昆虫,不是所有人都如士道龙圣一般诚实。
鼎鼎大名的"Alex",可怜可爱的"Alex",哭哭啼啼的"Alex",能在随便什么节日把洁世一一通电话叫走的"Alex"。
是不是好运的家伙都叫做"Alex"?
咻——啪,降落。什么啊,这种感觉。
喂喂,老实承认吧,要是不懂得坦率地称赞别人的美好,就连他自己的爆发也要失去耀眼之处了。
士道龙圣把手伸进裤腰,像双手插兜般,笔直地朝剧院相反方向离开,在雪地里走出一串分明的脚印,与洁世一背道而驰。
“你去哪?”洁世一在他身后喊。
“无聊死了,我要回教堂,”士道龙圣面无表情,“去过节吧,去陪你家人吧,我不会再揍任何人了哦。”
他对不知是屋檐上的积雪,还是洁世一喊道:"Marry Christina,gentleman!"
结尾笑话:
——BLUELOCK群聊——
洁世一:大事不好了,士道上树了。
糸师冴:你要去巴黎圣日耳曼了?
御影玲王:他要来阿森纳了?
千切豹马:洁你帮我转告他,光抱着树是死不了人的。
糸师凛:跟他说,死前来个后空翻。
闪堂秋人:这是给我的圣诞礼物吗?
乌旅人:质疑乌鸦,驱逐乌鸦,成为乌鸦,不如乌鸦,好似!
歌词《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