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并不是无故发问。
他慢条斯理,冷漠无比道:“将她介绍给克洛肯的你,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彭格列九代旗帜早就分明地站在你那一边。”
“即使你再三强调要让她‘自主’,但克洛肯会将她引导向对你最有利的方向,这就是黑手党的劣性。因此,她沦落成这样是偶然还是必然,你当真全不知情吗?”
但是,在这一连串的诘问下,六道骸所凝视的青年只是神情微动,甚至在此时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
“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意思?凪还有救对吗?”
“……Kufufu,真是无趣啊。”六道骸漠然道,向后退了一步,连同那逼人的气势也稍微放缓了一些。
而沢田纲吉仍然年轻的脸庞中,疲惫与酸涩如潮水一样短暂地褪去,又更激烈地涌上来。
他没有迟疑,那些糅合在一起的激动、悲哀、苦痛与星星点点的希望让他看起来如此像是病人的亲友手足,注视着六道骸如同注视着一个并不友善的医生,执着地继续问道:“要怎样才能救她呢?”
不期然地,六道骸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不属于他的、几如谎言的“记忆”。
以及那些记忆中鲜活美丽的“库洛姆”,与年少懦弱又友善的“沢田纲吉”。
异色双眸的青年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轻柔低哑:
“——我没有办法,这是她的选择。”
“说什么选择……将一切都推到她自己身上,难道就够了吗!”沢田纲吉的眼中再度燃烧起那股蓬勃的、愤怒的光芒,几乎要将人刺伤,“她就是因为从来没有过选择!我才会想要给她……哪怕只有一点……”
可是在这灼人的目光中,仍有泪水连绵不绝。
在这坚不可摧的友谊里,苦痛与愤怒都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唯一的客人都难以直面这耀眼的情绪,几乎要被这坦荡刺痛。
“不,我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六道骸移开了视线,不急不慌地说道,“这里留下的确实只有一具空壳——嘘,不要反驳我。对于幻术师而言,精神远比肉/体重要,身体不过是可供精神停驻栖息的容器。”
似是想到什么,他短暂地浮现出一个讥嘲的笑:“不管其他术士如何将之斥为谬论,也只是他们能力有限,无法做到将除自己之外的身体用到如臂指使罢了。因为思想上的限制,才会苦苦保留‘自己’的躯壳,而精神上一旦有了明确的你我之分,就已经先天上失去了入侵他人的资质……但是,这个孩子不一样。”
在病床上连呼吸都不能自主完成的人偶,实质上是失去了精神的空壳。
“克洛肯想要教会她如何控制回到身体的时机,因为术士的‘常识’是迷失于精神世界即代表死亡。”六道骸道,“但是她的精神不一样——她具有罕见的兼容性,能够完美兼容其他的精神体,因此一度作为我的半身活动。即使是她拒绝了与我的契约之后,精神的性质也从未发生改变。也就是说,能够兼容他人的她,本身就能够附身于其他人的身体内继续活动……正如我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懵懂的骸枭倏尔张开了翅膀,飞到了库洛姆的床边。雪白的小动物似乎也在担忧少女的安慰,歪着头用喙轻轻扯了扯。发现这样轻微的力道无法将人唤醒后,它便自然地蹦跳几下,用翅膀盖住少女应是胸腔的位置,一副要跟着一起睡觉的模样。
在六道骸的轻声细语里,它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觉得库洛姆的精神到底在哪里呢?沢田纲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