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此时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听到刺史大人说升堂审案却不敢再跟进去,一个个脸上讪讪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终都遮嘴捂脸、面带羞色地散了。萧举年刻意走在最末,隐在门边观察着人群,确认百姓中再无异样之后才放心提步走向正堂。
说是审案,但是刘从俭不发话,郡守和主簿哪敢审人。二人对突然冒出来击鼓鸣冤的女子既是怀疑又是忌惮,而刘从俭沉着脸坐在公案后面,一言不发,喜怒不辨,方才喊冤的人垂着头跪坐在堂下,不哭不闹不说话,郡守和主簿二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表情可谓精彩,是以当萧举年迈进正堂之时,两人的脸上同时迸发生机,激动地喊了一声“萧录事”!
一直垂着头的人这才动了动,萧举年只敢在心里冲她冷哼数声,拱手向堂上之人行礼:“大人!闹事的百姓都散了。”
“你有什么想法?”
见刺史大人直接询问案情,郡守和主簿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二人都怕上峰追问自己先前围观坐视之事。
萧举年扫了秦秋一眼,道:“卑职以为,百姓既已听到喊冤,吴家派来捣乱的人也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趁势火速缉拿与河堤修筑相关的官吏和商户。”
刘从俭点点头,也看向秦秋,问道:“与河堤修筑相关的账目,哪些是清白的,哪些是不干净的,你可有把握?”
“奴敢以性命担保,交给大人的名单绝对都牵涉其中。”
“那就拿人吧!我们想暗访,对方可都拔刀了,再暗访下去,怕是得葬身武陵郡——”
郡守和主簿齐齐白了脸,郡守忙解释:“大人可是怪罪下官教化不力?先前实是民情激愤,下官听闻——”
“没说你!去,把你的司法佐和典狱叫过来。”
“大人,拿人之事是否再缓缓?眼下——”
刘从俭耐心用罄,冷笑着问:“你说,河道修缮的账册,郡守是否牵涉其中?”他的话是对着秦秋问的,一双眼睛却是盯着郡守。
“大人!”郡守和主簿满脸惶恐几欲跪下,二人惊疑不定地看向秦秋,终于确定这击鼓鸣冤之人是刘刺史安排的。
秦秋连眼风都不曾分给他二人,只是对着坐在公案之后的人轻轻摇头,道:“至少账上无痕迹。”
“那就好。那陶郡守就随本官在衙门内坐镇吧,拿人之事,萧录事自会督办。还不去把人手叫过来?”
“是,是,但凭大人吩咐。”陶郡守忙不迭地点头,主簿几乎是滚向吏房。
两拨人马很快聚集在仪门内,萧举年粗略地点了一下名册,很快又想到了另一茬。
“大人,我若将衙役都带走了,您这边?”
萧举年的担忧不无道理,万一吴家的人想着鱼死网破,那刘从俭岂不危险?
郡守虽不贪财,但极其懦弱,既怕激起民变,又怕上峰折损在自己的辖下,也忙跟着劝说刘从俭留下几个精壮之士,以防不测。
“哈哈,萧大,你放心去吧,你家刺史身边有我呢!”一阵爽朗大笑伴随着一个黑色身影乍然出现在萧举年眼前,门口的众衙役只感受到一阵劲风袭过,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猿臂蜂腰的黑衣男子进了衙门正堂,虽只观其背影,但众人都在暗叹,背影如此英武,定是个俊朗男儿!
俊朗男儿嘛……陶郡守表情复杂,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人,如果这张脸能干净一点,衣袍上的泥能少两寸,应当是俊朗的……吧。
“尉迟郎君,你可算来了!”萧举年眉头一松,他看向刘从俭,对方冲他颔首,他这才放心地走向门外,路过秦秋身边时,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都集中在尉迟延身上,他到底没忍住,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老实待着,别再冒头了”,说完才领着一众衙役奔出大门。
秦秋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两眼一翻,腹诽道:当她多想冒头一样,以往她不知道多能装老实,可眼下不是形势所迫么,不立功怎么能让刺史大人放她全家脱籍!
“就你一个人?”刘从俭打量着尉迟延,向他身后张望了好几眼,不禁皱眉。
“欸——刘大,你什么态度?我一收到你的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武陵郡,生怕晚上一刻半刻的你就叫贼人给剁了,这会儿你倒还嫌弃上我了?呵,男人!连碗茶也没有!”公堂之上没有多余的座儿,尉迟延干脆大喇喇地坐到了一旁书吏记事的矮桌之上。
“尉迟郎君稍等,婢子马上去沏茶。郎君有所不知,方才凶险得很,这一个多时辰,我们大人也是未进一滴茶水。”秦秋说完,不等刘从俭说话,就退了出去,她知道厨房在哪儿。
“行吧,你也真不容易!”尉迟延大方地一笑,单方面表示原谅刘从俭了。
“刺史大人,这位郎君是?”郡守这才敢凑上前说话,听到尉迟二字时,他心底便有几分猜测。
“武陵郡陶郡守,宣州刺史的胞弟尉迟六郎。”刘从俭简单向二人介绍对方。
陶郡守一听先说的是自家,心里就更有谱了,忙对着二人作揖礼让:“刘刺史,尉迟郎君,后堂设有书房,咱们还是到书房议事吧。这公堂之上——”他的眼珠转了一圈,意思不言而喻,这公堂之上连个座儿也没有,抓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完,总不能几个人在这儿等上一天吧?
刘从俭也知道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是以陶郡守今日终于从上峰那里得到了一个堪称好脸色的点头。
秦秋不仅送上了茶,还贴心地端来了热水和干净的棉帕。
尉迟延痛痛快快地擦了一把脸,刘从俭却是颇为惊异地扫了秦秋两眼,秦秋算账的确是一把好手,但是她不揽活、不殷勤的做派在刺史府也是有口皆碑的。刘从俭虽感诧异,但也无暇多想,马上就把目光掉转到了郡守身上。
“陶郡守,这河堤修筑时,你就全没察觉到异常?”
“这……”郡守擦擦汗,欲言又止。
“你知道什么,但说无妨。今晨百姓说贪墨银两,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你若贪了,迟早得交待清楚,不是在这儿就是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