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设宴那日,郭云喧确实出去会友了。秦侍郎夫妇一进入江南西道就听闻河堤大案,秦怀瑾马不停蹄地奔赴武陵,谢蓁则是留在了朗州。为了掩护秦怀瑾的行踪,谢蓁带着仆从十分低调地租下了刺史衙门附近的一座小院。
郭云喧那日就是接到谢蓁的信才出门的。她回府时正赶上吴家夫妇大闹刺史府,再一打听才知了木槿和春雪之事,每每想起自己那不怀好意的姐姐和姐夫,她就感到一阵后怕,心中直感念谢蓁的邀约来得及时。
“唉,不过想不到春雪柔柔弱弱的,竟也可以做出反杀这种事,可想而知,她那时被逼迫到何种境地了,唉!”寄竹唏嘘不已。
“哼,我那个姐姐,未出阁时也不笨,怎么嫁了个人就像掉进了粪坑一样,脑子被屎糊住了!这府里就春雪一心一意向着她,她倒是蠢得把人推出去献祭。”提起二房,郭云喧一脸嫌弃。
“唉,姑娘,你说,春雪还能活命吗?还有木槿,木槿该不会病着病着就……”寄竹想说“病死了”,又及时捂住自己的嘴,说出来像是咒她一样。
郭云喧拧着眉头,左思右想,二房不止一次暗示吴家提亲之事,还有吴四郎那眼神,她越想心中越不安,总觉得木槿和春雪像是做了她的替死鬼。
“走,出门,咱们去找谢夫子。”
郭云喧一进院门,就听见主屋传来说话声。
“夫人,别气!”
“夫人,要不换一本书吧?”
“夫人,要不读一下这本诗集,新出的呢。”
郭云喧纳闷,谢蓁在跟谁生气?
听到仆妇叩门通报郭云喧来了,青檀和银素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一人引着郭云喧入座,一人则去张罗茶水。
郭云喧甫一坐下就忍不住问:“夫子因何事生气?”
青檀和银素齐齐噎住。
谢蓁柳眉倒竖,一手狠拍在书卷上,骂道:“韩信老贼!”
郭云喧眼角瞄过去,哦,《史记》啊,只是她想不起来韩信有何特殊之处值得谢蓁如此动怒。
“你也晓得,《史记》《汉书》《东观汉记》这三史乃我朝科举常科,我的弟子虽非人人都赴科举,但也总得跟你们讲透了才好。往日我不曾留心,今日读淮阴侯列传,才发现我最恼的一个词竟出自这厮之口!气煞人也!合该他不得善终!”
银素捧上茶水,趁谢蓁骂人时对郭云喧低语:“郭二姑娘,让你别问的。”
郭云喧瞪着她,眼神控诉:你什么时候说了这话?
银素放下茶盏,退到谢蓁身后,眼神回敬:你进门时没听到我和青檀在劝?
郭云喧硬着头皮轻咳一声,道:“夫子——”
“云喧,你当知晓我平生最恼的一个词是什么?是‘妇人之仁’!‘仁’之一字,是孔圣人和亚圣毕生的追求,是历代儒生至高的精神理念,怎么它与‘妇人’二字结合在一起就成了嘲讽之语,成了骂人的话?‘妇人之仁’怎么了?若天底下都是妇人,这世道不晓得多干净!”一提起这个词,谢蓁就气血上涌,脸都气红了,一面说一面瞪着郭云喧。
郭云喧一边点头一边跟着骂了几句:“是,夫子说的对!往日里我也很恨这个词!”生怕说晚了一步,自己被谢蓁当成韩信。
“哼,我今日细读才知,这话出自韩信骂项羽一段,他道项羽小气,关心下属只会嘘寒问暖,涕泣分食饮,却不舍得给人封侯赏爵、赐金赐银!呸!项羽小气,那他骂项羽啊,他骂我作甚?他骂天底下的妇人作甚?合该他死于妇人之手!吕后倒是替天底下的妇人出了一口气!青檀,在院中焚香、摆供,今日当祭奠一下吕后!”
“是!”青檀退出屋子前,也无奈地看了郭云喧一眼:让你别问!
郭云喧心虚地擦了擦鼻子。
谢蓁拉着自己的学生骂了一通韩信,心里爽快了不少,这才打量了一番对方,道:“你今日寻我,可是有事?你那姐夫又生事了?还是上回你与我说的吴家那人?那事?”
郭云喧见问,忙仔仔细细地将吴四郎身死、春雪潜逃、木槿病困的前前后后向谢蓁说了。
谢蓁听完,轻蹙眉头,道:“这么说来,吴四郎死于谁之手暂且不论,但确实是死有余辜了,这春雪,有几分胆量,木槿这一病,只怕凶多吉少,她们两个倒是可怜。”
“是呢,春雪一旦被拿住,只怕吴家的人会越过官府动用私刑。可惜,刺史大人如今不在朗州,若是他在,定是能查明内情,春雪或有一线生机。”
“行了,我晓得了。你若是在那府里得了什么内情,只管来告诉我。只要法理可容,我定想法子让她二人得个公道。”
被谢蓁直接点出来意,郭云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欠身行礼:“夫子,学生——”
“行了,若非想让我出手,你何必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来与我说?这才叫‘妇人之仁’!看,妇人之间,多能体谅!不行,我得写个话本,让说书的好好掰扯这‘妇人之仁’四个字,让天下人瞧瞧,妇人之仁才是真诚!唔,我也想个词反击他们好了……‘丈夫之仁’?‘须眉之仁’?”
银素本来站在谢蓁身后对春雪、木槿之事义愤填膺,见谢蓁又绕了回来,她只能继续眼角抽搐地看着郭云喧。趁着谢蓁苦思反击之词,郭云喧也无奈地朝着银素摊手,她也不想这样啊!
二人的眼底官司正打得火热,青檀忽然一脸欣喜地跑了进来:“夫人,大人回来了!丁松派人传信,下午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