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七点多,何秀红就来了医院,但戚玉衡却没走。今天医生给王晖安排了颅脑CT外加下肢彩超等好几项检查,何秀红不识字,戚玉衡怕她找不到做检查的位置,便想陪着王晖检查完再走。
八点半的时候,邹雅雯估计是一觉醒来看到了他的微信,给他回了消息,让他今天在他方便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戚玉衡看到消息后就到楼梯间给邹雅雯打了电话,邹雅雯很快就接了起来:“戚先生?”
“对,邹律,是我。我昨天有点事,晚上十二点才看到您的消息,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邹雅雯很快切入正题:“我昨天下午去见了王先生。和他沟通了一下,他说警方说的情况都是属实的,没有添油加醋。在金额方面,王先生虽然没法准确说出他诈骗的金额总数,但他说至少也有六百万了,和警方说的数额差不多。”
戚玉衡对这个结果虽说早有预设,但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凉。
“王先生说,他的诈骗所得大部分都被他用来网络赌博了,警方没追回多少。”
戚玉衡呆呆地重复道:“网络赌博?”
“对。王先生说,他是在两年前接触到网络赌博的,一开始只是小赌,但后来控制不住地越赌越大,他输光了积蓄,又遭到了公司裁员,失去了收入来源。他太想要钱了,所以最终决定去诈骗,组建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诈骗团伙。”
“因为大部分赃款都被他用去赌了,所以警方追回的钱并不多,按照王先生的说法,不会超过五十万,”邹雅雯顿了一下,给了戚玉衡充分的缓冲时间,才继续说道:“戚先生,家属这边,很难填补上这个数额缺口吧。”
“……对。”
“退赔数额少,想必很难得到被害人的谅解。王先生在他们这个诈骗团伙里又是主犯,所以现在他的量刑情况……不太乐观。以我的经验来说,低于十二年的可能性不大。还有,王先生也让我给你们家属带了话,他说,他很后悔,但是后悔也已经没有用了,父母不用再管他了,也不用为他花钱请律师,让一切顺其自然,他认罪认罚,希望父母能把养老钱好好用在自己身上。”
戚玉衡沉默了一会,道:“好……麻烦邹律了,之后我们这边如果再有会见或者代理的需求,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的。”
“可以,您随时联系我,”邹雅雯语气很是真诚:“王先生的说法和警方的说法是能对得上的,他诈骗数额巨大、是主犯,也承认自己的罪行。警方存在违规操作的可能性不大。在退赔情况不佳的情况下,侦查阶段我们律师能起到的作用确实有限。但当然了,当案子进展到起诉阶段时,请律师和检察官交换量刑建议,确保量刑适当,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还有就是,王先生的情绪还是很稳定的,心态也很平稳,没有很焦虑,家属在外面不要太担心。”何秀红跟邹雅雯签委托书的时候情绪崩溃,一直在哭,邹雅雯估计是想起了这件事才会这么说。
戚玉衡向邹雅雯道了声谢,回到病房把何秀红叫了出来,将邹雅雯的话转述给了她。何秀红听完后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良久,她才道:“……怎么会,子睿为什么会去赌博呢?他怎么就想到要去赌博呢?他都知道的呀,小戚你……”
何秀红说到这,自觉失言,连忙道歉:“小戚,对不起,我……”
戚玉衡摇摇头:“不,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明白,明明我爸的前车之鉴就在身边,子睿哥为什么还要去碰赌博这种事。他真的是昏了头吧。”
何秀红不断地跺着脚:“是啊!昏了头啊!他昏了头啊!该!他被抓了也是活该啊!”
何秀红生气归生气,但王子睿毕竟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她是不可能听王子睿的话就这么对他撒手不管的。她骂了一会王子睿后,问戚玉衡道:“小戚,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我们现在是没钱,就不能、就不能像你一样,跟那些被害人说说,我们签欠条,以后还他们钱,请他们给我们出谅解书,不行吗?”
戚玉衡摇摇头:“何姨,情况不大一样的。我那个时候,给被害人家属们出欠条,也不是为了他们的谅解书……他们谅不谅解对我爸的量刑都没什么影响。但是子睿哥的这件事不一样,被害人的谅解书很重要,但是想让他们出谅解书,我们得给出能让他们谅解的钱……需要退赔的数额不是十万、不是一百万,而是几百万!我们根本给不出来。而且……”
戚玉衡停了一下,才继续道:“何姨,当年我给家属们出欠条的时候,我才十八岁,年富力强,再加上当时有唐检察官和程警官给我做见证人,家属们相信我以后能还得上钱。但是……叔叔现在基本上可以说是丧失劳动能力了,阿姨你也已经六十岁了,我们拿什么让被害人相信我们能还得上钱?那是几百万啊。”
何秀红六神无主地说:“那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什么都不做了吗?”
戚玉衡喉结滚了滚,道:“对不起,阿姨。在钱上面,我也帮不上太多忙……这个口子真的太大了。我觉得……阿姨,先就这样吧。现在,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是你和叔叔要放平心态、好好保重身体,这样等子睿哥改造出来之后,一家人还能团圆。”
何秀红默然半晌,最终红着眼点了点头:“小戚,你说得对。他做错了事,骗了人家那么多钱,他还不上,最终也只是让他多坐几年牢,他不冤枉。是他活该。”
两个人在走廊里沉默相对了一会,才回到病房。两人前脚刚进病房,后脚病房的门就再次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走了进来,朝着李长乐喊了声:“乐乐……”
李长乐站了起来,表情有些惊诧:“你怎么来了?”
这女人脸上带着笑:“你昨天不是说爷爷奶奶在这里住院吗?我就起了个大早,坐第一班火车来了,来看看爷爷奶奶,也看看你。”
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戚玉衡就感觉她和李长乐之间有血缘关系——她长了一张和李长乐如出一辙的圆脸,两人的眉眼也很相似。
以她的年纪,是李长乐的姑姑、姨妈吗?还是……妈妈?
女人坐在了李斌病床的床边,小声和坐在凳子上的李长乐说话,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戚玉衡这种半聋一个字都听不到。
过了一会,两人就不再说话了,也不知道她跟李长乐说了什么,李长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随后,女人又凑到李长乐身边说了句话,听完这句话,李长乐猛地站起身,神情变得愈加阴沉,语气不是很好地说:“我们去外面说吧。”
两个人正往病房门口走的时候,两手提着满满当当东西的沈灵均走了进来。
沈灵均的目光落在那女人面上,有些诧异地道:“你是……嫂……杜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被称为杜姐的女人脸上浮出个笑:“是,是。我是杜旭菲。我也是刚到。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小……沈先生啊,我……”
李长乐拉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出去说。”
自称为杜旭菲的女人被他拉得往前趔趄一步,但脸还是固执地朝着沈灵均的方向:“沈先生,我今天……”
李长乐朝她吼道:“我都说了我们出去说!”
说完,他就揽住女人,挤开沈灵均,半推半抱地把人带出去了。沈灵均本想跟出去看看,但被李长乐一句“我们两个单独说两句”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