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到审讯室的椅子上,程时新心里依旧没有什么实感——他和卢江峰相识多年,一开始,二人只是因为卢川的案子才会产生交集,但由于3.18案的战线拖得很长,频繁的接触下,两人产生了友谊,友情一直延续至今。李长乐案发前的半个月,他们俩还一块搓了次麻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桩案子的真凶竟会是卢江峰。在他的心目中,卢江峰温和、儒雅、彬彬有礼,怎么看都和杀人犯这三个字不沾边。但他现在又的的确确地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天啊,真讽刺,案发以后,卢江峰几乎天天往警察局跑,他该夸赞他的心理素质好吗?还是该说“人不可貌相”呢?或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程时新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卢江峰,开门见山:“十二月四日凌晨两点到六点,你在哪?”
卢江峰眼神平静:“我在晋安镇孔鹏和吴莉莉的家里。”
“你为什么去那?”
“杀人。”
“李长乐是你——是你们杀的?”
“对。”
“是你们三个合谋?还是还有别人参与?”
“飞剑妈妈曹丽梅也参与了,蒋缙蒋大爷对这件事也知情。”
“……为什么?你们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卢江峰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立刻说话。
程时新的拇指一下一下地、狠狠地掐着手指的指节,在等待了近半分钟后,他实在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你说啊!你说啊!为什么!你的动机是什么!你摆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哑巴还能崩出几个响屁呢!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也有自己的父母、也有自己的亲人!我以为你是最能明白那种痛苦的……”
卢江峰打断他道:“我知道。我罪不可赦,我没什么可争辩的,我认罪。我——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是错事,伤天害理,但还是做了。至于为什么……你们警方应该也有些猜测吧。我们就是想让3.18案重见天日。”
程时新不断摇着头:“你太偏激了。你太不可理喻了。你疯了。”
卢江峰笑了一下,仰头看向程时新:“我疯了?可能吧。我老婆十八年前就疯了!她原来是多温柔、多聪慧、多漂亮的一个人啊,但你知道吗,在我没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之前,她会打人,会在大半夜光着脚出门裸奔,不会控制自己的屎尿……有无数次,我想亲手杀了她,毕竟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么活着对于她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卢江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冷冷道:“但我没有。杀小川的凶手找不到,他还没死,我们这些苦主却先一步死了……我不甘心。所以尽管这十几年里,我每天都活得非常非常痛苦,非常非常绝望,非常非常压抑,非常非常想要从这个世界逃跑……我都忍了。我想让那个畜生先死,”卢江峰咬牙切齿地说着:“可我等啊,等啊,十八年过去了。还是没等到凶手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现在,我去网上搜有关这个案子的信息,只能搜到网友的分析帖,其中有很多帖子里面充满了对我儿子的恶意揣测……有人说他只是成绩好,实际上是个校霸,在学校曾多次欺凌同学;有人说,我是某某医院的院长,我老婆是国企老总的千金,他家境好,仗势欺人;还有人说他是个同性恋,被人包养,长期和别的男人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卢江峰又大笑起来:“好滑稽啊。程局。好滑稽!当年你也是办过小川的案子的,小川是个多好的孩子,你应该清楚!他从来没有霸凌过别人,他最是个好性子的孩子,同学有不会解的题,只要找他讲他一定会讲,他的笔记,可以全班级的传阅。他从来没有因为成绩好而自满或是瞧不起别人,班级里的集体活动,他从不缺席,他还会用自己的奖学金请全班同学吃冰棍……他心地善良性格温和,高中三年没和同学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你们去调查的时候,全班没一个人说他的不是……他是个好孩子,程局你也是知道的呀!”
程时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