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受了赞扬,做儿子的脸上也有面,因此裴钦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还是十分欢跃的,他抬手捂了捂发热的耳朵,谦虚地说:“殿下过誉了,忠君报国乃是我等作为臣子的本分。”
“大成有裴公这般中流砥柱的人物在,百年无忧啊,”李知节又这么夸了一句,然后转而问道,“二郎当年也在吗?可否同我讲讲当年的事?”
“当时父亲要我留在河东,未能有幸……”他有些惭愧地抿了抿唇,看到她似乎有些失望的眼神,裴钦急忙说道,“但父亲曾与我说过当年的事,若殿下想听……”
“愿闻其详。”李知节勾唇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她的笑容中夹杂了些狡猾的意味……
“殿下想知道关于什么的?”但他还是十分守诺地问道。
“我听闻,当年圣驾抵达东都洛阳不久后,洛阳城外就赶来了一批从潼关而来的援兵,皆被裴公拦了下来,二郎知道那是哪路的兵马、为何会被拦下吗?”李知节求知若渴地问,神色十分好奇。
裴钦有些为难,这件事基本没有人知道,虽然他爹有跟他提过一嘴,但事后也明令他不许告与外人……但他想,李知节又不算是外人,于是还是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殿下莫要同旁人说,此事若为外人知晓,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尤其是魏王、齐王那边……”
“嗯嗯!”李知节点点头,爽快地应了下来,“我跟他们不熟的。”
“好,”他回忆了一番,“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当年突厥西路军以破竹之势攻破长安,很快占领了长安北部、西部各处关隘,殿下与圣驾随行,应该还记得当年走的是哪条路吧?”
李知节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她还是很快垂下眼帘,平静地说道:“由长安东南的峣关而出,通过武关,绕过峣山,经过山南东道商州、邓州,再北上前往东都洛阳。”
他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是点点头,接着讲道:“没错,但其实最开始,圣驾并没有打算走这条路,圣驾本打算从长安东侧潼关出,一路向东、直抵洛阳——这条路线是最近的,也是最好走的,但当时局势混乱,沿途各道孰敌孰友尚不清晰,潼关这条路线又是所有人最熟知的一条,因此有不测之险——于是有人提议声东击西、从峣关而出绕路去往洛阳,再以重兵把守潼关,使突厥军误以为圣驾是由潼关而出,从而吸引火力、金蝉脱壳,不知为何,突厥军没有丝毫怀疑……总之圣驾十分顺利地出关了,这段殿下应该也还清楚吧?”
“嗯。”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之中。
“刚开始,这一招的确骗过了所有人,大家都误以为圣驾是从潼关出去的,但殿下你想,护卫圣驾的禁军虽不多,但也好歹有两万多人,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地穿过山南东道、做到无人察觉呢?于是没过多久周围各道都知道了圣驾的路线,纷纷请命护驾东去,圣上知道局势危急,不敢轻信旁人,便一一回绝,还下令沿路州县若有兵马擅权前来‘护驾’,一律以谋逆大罪罚之,唯一没有被回绝就是家父,所幸家父不辱使命,护送圣驾顺利抵达东都洛阳。”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
“圣驾抵达洛阳没几日,禁军与东都畿都防御军还未完全部署清楚,就有一路兵马从潼关而来直奔都畿道洛阳城,”他顿了顿,“正是同州刺史崔变手下的澄城军,他们声称前来护驾,但一则局势尚未明确,二则圣驾尚未安定下来,家父不敢让澄城军靠近,便率兵马拦截了下来。”
“原来如此,”李知节恍然大悟,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崔变?”
裴钦点点头,说道:“正是如今宗正寺卿。”
……他二哥李景尔的党羽,传说中那位酷爱磕头、磕头如流水的宗正寺卿崔变。
李知节心中明了了,于是十分感激地点点头,朝他微微一笑:“多谢二郎了。”
“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呢?”裴钦有些奇怪地说。
“没什么,”李知节平视着前方,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旧事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新安二年,长安沦陷后,都畿道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不过一群潼关的守军,便如此鱼龙混杂。
忠于皇帝、代表皇权的禁军,疑似通敌叛国的朔方节度使卢昆手下的灵武军,还有势力不明的澄城军……
所以,当年那个决定究竟是他们之中谁做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