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五个,从现在开始就跟着五娘。”
“娘娘,您这是?”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着。
蔡皇后柔柔抚着李知节尚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失神地唤着她的乳名:“阿霖,我的阿霖,快些好起来……”
她轻轻地蹭了蹭蔡皇后柔软的掌心,示意她不必担心。
“我……我没事。”
听着李知节无力的气声,她忽的鼻子一酸,扑倒在李知节的身上,双臂牢牢圈着她,泣不成声。
“阿霖……五娘……”
所有人都愣住了,被眼前的场面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她们忧心忡忡地拥上前,轻柔地上下拍着蔡皇后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颤抖的肩背。
“怎么了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蔡皇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恸,她直起上半身,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你们五个带着五娘,就趁今夜守卫松懈——快逃!往东去,往洛阳的方向去!”
“娘娘!您这是为何!”
“娘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快逃!”蔡皇后只是摇头,明亮的双眸中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又急又轻,“现在就收拾行李,等我一会儿引开守卫,你们就快逃!”
“一起、走……”李知节张皇失措抓住她的小臂。
“阿娘不能走,阿娘不在,五娘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她抚摸着李知节的鬓发,强扯出一副笑容,她并不知,她的女儿身体里其实早已换了人。
可这一刻,她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母女一样。
蔡皇后温柔地注视着她,似乎是想将毕生的目光都留在她的身上。
李知节宁愿时光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逃离潼关一百里,追兵赶来,为了引开追兵,一人身死。
逃离潼关二百里,遇到突厥逃兵,拼死搏杀,两人身死。
逃离潼关二百五十里,碰上流民作乱,粮食财物被洗劫一空,一人身死。
逃离潼关三百五十里,最后一人饿死,从此只剩李知节孤身一人。
逃离潼关四百里,山匪拦路,无奈抱木跳入江中,在滚滚江水上漂了一夜。
逃离潼关八百里,上岸后完全偏离了方向,走了十日才钻出深山老林,还险些落入虎口。
逃离潼关一千里,被牙婆抓走、沦为菜人,花了半个月逃出生天。
逃离潼关一千三百里,抵达洛阳。
到此,历时两个月。
后来,李知节才知道,
其实从潼关到洛阳,不过短短五百里。
五百里,只是十日的路程。
太阳一步一步西移,终于挨到了窗侧,融金般的阳光甫一触碰到窗棂,便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扑在人身上,扑在桌案上,扑在木匣上,增添了几分现实的真实感。
那是一个雕琢精致的红木匣子,八个角都镶着银饰,木质滋润,一看就被主人家保养的很好。
在其之中,盛着几十封一样形制的书信,堪堪填满木匣。
李知节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思绪回笼。
“叫江南西道那边不必再寄信来,”她将手中那封不知握了多久的信缓缓叠好,重新装回信封、放入木匣,语气平淡地说,“我没有什么要查的了。”
“是。”武源立在一旁,点头称是。
她花了六年,才弄明白新安二年那场“长安之乱”背后的一切。
——潼关守军加起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谓是固若金汤,那么为何蔡皇后还会落入敌军之中,惨死于突厥人之手?
——突厥大军为何毫无怀疑地全军攻向潼关,而没有分给峣关一分一毫注意力?
——圣驾为何能够安然无恙地从峣关从容逃走?
一切都是因为——
那支来路不明的潼关守军向突厥人,献出了他们尊贵的大成皇后。
他们以蔡皇后为饵,引来突厥人全军追击。
所有人都知道,圣驾与其随行得以金蝉脱壳,全依这道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可没有人知道,这一计之所以能够成功,最关键的一环,在于蔡皇后的献身。
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其他人的生,和自己墓碑上冷冰冰的“懿和顺圣”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