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有贼!还我钱袋!”
“别踩了行不行,本来鞋子就烂……”
“……”
郑小郎就是这样惴惴不安地回到家的。
也不知道通伽那边如何了,是成了还是没成?
看金吾卫的架势,估计是没成……等等,那圣上岂不是——
他心脏“砰砰”跳得飞快,不不不……也许通伽已经得手,也许只是惊动了圣上,所以才这么大的阵仗!
而且,成或没成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可他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千牛卫将最后一具突厥人的尸体抬了出去。
其实,这个人本可以免于一死,毕竟出了这种事,他们自然是应该留个活口的。
可当他看见驰援的千牛卫兵如狼群一般围住自己的那一刻,他就知大势已去!他毫不犹豫地自刎了。
甘露殿内一片狼藉。
然而好在,已经有一群宫人快步绕开那一滩滩的血水,垂着头清扫着大殿,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勉强保持着清醒被搀扶着下去歇息,临走时,他看起来仍然是那样的威严,但从他疲惫无神的双眼,凌乱的鬓发,似乎还是能窥得几分他方才的遭遇的。
柳磐临危受命,领了口谕彻查千牛卫上下人等,但他在临走前,还是决定先问候一声不远处那位提携他的“贵人”。
“殿下可还好?”
李知节刚从一旁的宫婢手中接过浸湿的帕子,正在擦拭着脸上的几近凝固的血迹,听了他这话,还是含混不清地回答了一句。
“还好……嘶——”
一阵风刮过她左臂的伤处,痛得她一个激灵——那是一道刀伤,几乎有她半个小臂长,如同凭空生出了一只眯起的、细长的巨眼,尽管已经得到了简单的包扎,但此刻,伤处仍然在慢慢往外渗血,滴落在地面上,滴落在裙摆。
“都怪微臣来迟,才叫殿下受了伤,请殿下责罚!”柳磐试探着朝她投去一眼。
“不迟不迟,我还活着,陛下也还活着,怎么能算迟。”
显然,她也狼狈极了,耳后垂落着一缕断发,长度堪堪过肩,不知道何时沾上了粘稠的血,黏连作一股,身前的衣料被溅了敌人的鲜血,而身后更是恐怖,一大团血污从腰部蔓延到裙摆——是她一不小心摔坐在了血泊之中。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可偏偏那双嵌在眼窝中的眸子仍然炯炯有神,这就有些恐怖了,很有女鬼的既视感……
如果要李知节自己说,虽然战损,但她的精神状态却莫名很好,甚至还有些亢奋,也许是肾上腺素分泌多了。
因此她不仅能站稳,而且还有心思管点儿别的。
“哎哎哎,先把剑擦干净了再收回鞘!”
声如洪钟。
柳磐猛地一哆嗦,咽了咽唾沫。
“真没事,一点儿皮肉伤,”李知节摆摆手,打了个哈欠,这才有了些血液流失的真实感,“你去忙吧,我也打算下去歇息了。”
“是……”
他说不出什么话了,他肃然起敬。
这条小溪本没有名字。
不过,它现在有了一个美丽的突厥名——迦沙,意为宝石。
通伽达干枕着胳膊、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偶尔夏夜的凉风袭来,野草便会亲昵地俯下身,亲吻着他的脸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草,他从未在家乡见过。
他拔起一根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青嫩、多汁,牛羊马的国宴,这是他的评价。
中原,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种什么活什么,稻、黍、稷、粱、麦、菰……他以前从不知道禾稼还有这么多种类,还有一辈子都挖不完的金矿银矿铜矿铁矿,而且,而且!竟然连放牧都如此合适!
连放牧都如此适合。
他勾起唇角,仰望着星空。
这里的星空似乎也与故乡没什么不同。
“真像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双手一撑,他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与身上的草屑依依惜别。
“这么像却不是故乡,可惜哪……”
通伽达干伸了个懒腰,随即利索地翻身上马,扭头朝长安城的方向眺望去。
长安城已经离他很远了,他看不见一分一毫长安城的影子。
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不是故乡、胜似故乡?”
这是郑小郎教给他的。
联想到那个天真又愚蠢的年轻人,通伽达干失笑着摇了摇头。
恐怕他还把自己当作挚友吧?
可惜,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朋友”这个词。
也没有“不是故乡、胜似故乡”这句话。
通伽达干嗤笑一声,拽紧缰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肚越过迦沙溪,朝北方飞驰而去。
“总有一日,这里也会成为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