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宫中烛火大多已经熄灭,唯有这一处仍留有一点光亮。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要主子如何信得过你?”
烛芯被剪去了一点儿,于是屋内光线暗了些许,更叫说话之人的面孔看不太真切了,但是从此人的身量、隐隐约约的装扮来看,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宫婢。
听了这话,小太监顿时膝盖一软,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不知奴哪里做得不对,还望姊姊提点一二才是……”
“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宫婢低声骂道,将小桌上的布包仔细拆开,露出一个瓷碗来,“若不是我及时拦下,你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儿?”
小太监凑上去仔细一瞧,除了碗沿上盛着一抹红,其余没什么特别……因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试探着拿指腹搓了搓那抹红,触感光滑,并不油腻,如同上了块红漆般——竟不是口脂?
他又用指甲去挑——
“血、血痂……”
他登时跌坐在地,险些砸了手中的碗,一股寒意从背后拥住了他。
“姊姊,我不知啊,我真的不知!”小太监膝行两步,战战兢兢地咽了咽唾沫,抬脸朝横眉竖目的宫婢瞧去。
“嘘!小声些,”宫婢睨了他一眼,“行了,事已如此,多说无益,下次注意着些就是——‘痨虫’你处理得迅速,这点很好,我会在主子面前帮你求情。”
“多谢姊姊,多谢姊姊!”小太监欣喜万分,连连磕头。
“若要有人问你,知道怎么说吧?”
天刚蒙蒙亮,远处民坊不知谁家的公鸡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声啼鸣,试图击散晨雾。
“刚刚不是才拉出去一车吗?怎么又来一车。”
宫门处的卫兵声音中还带着些困意,然而很显然,虽然他的嗓子还没有醒,但脑子却醒得彻底,丝毫不犯迷糊。
面前的小太监用布巾将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守卫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宫中有人得了痨病,太医署吩咐,所有能接触到这些“痨虫”的人必须以布巾蒙住口鼻,连他们几个也不例外。
“这几个也是‘去’得突然。”小太监叹了一声,解释道。
“怎么就你一人?”卫兵半信半疑,抬手就要掀了板车上盖的白布查验一番。
“使不得!”
他急忙拦下来,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一跃而出:“这尸体一日未被火烧,痨虫就在一日,万万不可接触啊!”
好在几个卫兵闻言立即收回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
“问你话呢,怎么就你一人,其他人呢?”
“奴力气大,一人足矣,而且……”他面露难色,“此等苦差,谁愿意做呢?”
卫兵不禁朝他投去同情的一眼。
“咳……这痨疫竟这般严重么?”有人清了清嗓子,忍不住打探起消息来,“哎,宫中究竟什么情况?”
“圣上已请了高人来做法事,想来要不了多久就平息了,”他囫囵说了一嘴,又赔笑道,“太医署吩咐,这些尸体不能在宫中久搁,需得早早拉去郊外烧了,所以……还望几位见谅,放奴通行。”
“行了,快走、快走。”
小太监拖着板车,走得飞快又匆忙。
然而,在白布之下,只有一具尸体和一堆草扎的假人。
也许无人发现。
李景益发现了一点端倪。
可能是人在经历痛苦时,就会多多少少激发出一些潜能。
一向不太聪明的李景益这一回格外敏锐。
母亲身体一向康健,若非被人传染,怎么会突然生出痨病来。
可母亲禁足在宫,接触不到外人,最不应该被传染才对!
所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痨病传染给母亲的?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无数个人选。
陈贵妃、李景尔、李散、李知节……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思索起来。
如果要追根溯源,他们又是从哪找来的“痨虫”呢?
他拧眉苦思,大夫说,有痨虫在的地方就有灾疫,有灾疫的地方就有痨虫……
灾疫……等等!
他突然开窍,离长安不远的罗川城痨疫正流行啊!
“去给孤查,长安有谁最近去过罗川,或者与罗川有干系。”他唤来亲信,脸色阴沉地下达命令。
而当三日后亲信回禀,灵真公主府上前不久派了人去调查罗川城后,局面似乎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