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工钱还给我们！”

“啊——！！”

有人在推搡间滚落山道，连带着后面的行人也遭殃。

“姝女公子！”

“姝女公子摔下去了，快救人！”

好混乱的声音。

尖叫、哀嚎、怒骂……

褚爻集中注意力去听，忽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脚边。

“好疼……”

“姝女公子！”

侍从慌忙跑下山道。

褚爻刚判断出摔在身前的人是士族家的女公子，就被季知禅提着腰后退。

“怎么了？”

原本触手可及的青袍从指尖上空擦过，变得遥不可及。

端木姝忍着泪水抬头，正对上褚爻“看”来的一眼，无波无澜，没有惊讶，没有怜悯，也没有她狼狈的倒影，什么都没有——

像她在暗室里的日子，遥夜沉沉，不见天日。

端木姝带血的手指死死抓着地面，坚硬的石板将脆弱的指甲崩断。

端木姝思绪停滞，此刻的双眼看上去竟也如同一位盲人，连被侍从架走也没有任何反应。

季知禅道：“无事。”

冷淡的声音在缄默的人群中相当突兀。

端木川看他一眼，冲着闹事的人抬起下颌，对身后侍从道：“处理了。”

他踱步至端木姝跌倒的地方，右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抱歉，惊扰了淑女。”

没有一点歉意，甚至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褚爻皱眉，“公子在说什么？”

端木川盯着褚爻无神的眼，目光不知在透过她看何人。

季知禅虚掩褚爻双眸，杀意沸腾。

端木川毫不介怀地收回视线，词句随一声轻嗤落下。

“无事。”

他走后，褚爻听到行人说：“也是报应。”

谁的报应？

“我儿，我儿啊！”

妇人又开始哭喊。

先前闹事的人也跟着起哄：“死人了，士族打死人了！”

“少胡说，谁打你们了？！”

“就是你们！骗我们来建道观，结果动辄被工头打骂不说，还克扣钱粮……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喧嚷渐歇，变成了一种沉闷的“呜呜”声。

“没事了没事了，都别围在这儿，该干嘛干嘛去！”

士族似乎打算就此息事宁人，连解释都不曾有一句。

褚爻静静听了一刻，听到百姓们在士族走后窃窃私语。

“这道观前死了人，谁还敢去拜啊……”

“哪里不死人？这些年来为了修宫观，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要是旌南也出个棠溪那样的女侠就好了，将他们……我们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别说了，现在哪里还有游侠敢来旌南！”

褚爻拦住一名老人，“老人家，听你们说这修道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瞧见他们的穿着，脸色不太好看，但又瞥见褚爻的双眼，许是生了怜悯，没有立即离去。

“你们不是本地人？”

“只是路过，恰逢重阳，来此登高揽胜。”

老人态度松懈，倒起了苦水。

“刚才那些，是端木家的人，从十几年前起，就开始在旌南修建道教宫观，一连修了几百座！

“小小一个旌南城，哪有那么多地方修宫观？哪有那么多钱修宫观？都是从底层的百姓手里抢的！占田地扣工钱……这些士族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老人捶胸顿足，不住地叹气。

褚爻指尖微颤，“十几年前？”

“是啊，断断续续修了快二十年了！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人啊……”

“端木家为什么要建这么多宫观？”

“谁知道呢……”

老人不再言语，其余百姓却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将这些年的苦难通通道出，好叫他人知道旌南百姓过得有多苦。

“城南集善坊那座道观，修筑的时候塌了一角，直接砸死了人，据说尸体一直埋在道观底下呢！”

“真是苦了老李那一家，唯一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连赙赠都没有，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

“何止那一处？”

……

“本是在甘县那边修的，不知怎的，旌南也开始大兴土木，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偏偏就是旌南呢？”

褚爻呼吸一滞。

甘县，二十年……龙脉。

褚爻脑海中骤然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片段，连带着梦魇时的惊悸袭遍全身。

“咚，咚！”

褚爻耳中嗡鸣，沉重的心跳声不断回响，几乎堵住她所有知觉。

季知禅察觉到褚爻的异常，“阿爻？”

褚爻听见了。

但她被冻在这种难以遏制悸动中，久久无法挣脱。

季知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额头相抵。

“啪嗒。”

暖意将褚爻拉回现实，茱萸与黄花却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