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你不要过来,清醒一点,不要过来啊……”
茉莉的袖管里滑出一把美工刀,不顾一切地冲我而来。该说不愧是十几年经验的舞台人吗,茉莉的身体非常灵活,发现我看穿了她的破绽就立刻改变姿态。我慌忙爬起来,与她拉开距离。
我其实比看上去中冷静得多。我当然害怕,但是我的大脑不会因此停止运转。我能在短时间内找出对自身最安全的选项,并且有力地执行。可是,最安全的就是最正确的吗?我毫无疑问能在分秒内叫茉莉丧失行动能力,作为代价,茉莉一定会受伤。我虚弱的意志配不上理想的肢体,这使我陷入了一种矛盾的痛苦,然而我想帮她,我必须温和地迫使她安静下来,我非这么做不可。
茉莉一言不发地挥舞美工刀,毫无章法可言。我试着夺走她的刀,好几次险些被锋利的刀片刺伤。这就是问题所在,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根本没机会在如此夸张的距离内伤到我。很明显,茉莉的肢体受了什么东西的操控。最可恨的是,每当我抓住机会准备制服茉莉的时候,她就将刀片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刺下去。我拼尽全力,一次一次打断她的自杀行为,一番打斗下来,我也要筋疲力尽了。
“茉莉,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两手撑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我的手脚变得无比沉重,挪动一步都是煎熬。比身体更劳苦的是我的精神,有一瞬间我甚至希望就这样被杀掉算了。
半小时前打死我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拿出全力抱着杀人的决心对付多年来的好友。好累啊,为什么被绝望尾随的人永远是我。茉莉不给我喘息的时间,她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地朝我靠近,明晃晃的刀片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反射出血一般的红光。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心在抗拒。尽管我的身体几乎要投降了,但是我一想到过去的种种,短暂的童年,滑稽的命运,被迫舍弃的理想,以及承受了一切不幸走到今天的自己……现在放弃还太早了,我还没有登上山顶,还没有找到托付一生的某人。我一路上见过数不清的丑恶,见过出卖女儿的父亲,见过欺骗恋人的人渣,还有在大楼爆炸前互相争夺、陷害、杀戮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每个人。所以,我认为我有资格接纳等待改变的自己,哪怕她将与不堪的回忆一样丑恶。
既然免不了牢狱之灾,那么死在这里不也挺好吗,绑匪先生?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逃到绑匪旁边,咬牙搬起他的躯体。他比我想象中要轻,我架着他的腋下将他支起来,随时准备把他推给茉莉。男性汗臭味飘进我的鼻腔,我猛烈地颤抖起来,伴随着胃里无法忽视的恶心。不行了,我要吐了……
茉莉呢喃着混乱的词语逼近了我。她的表情呈现出荒芜的诡异,空空如也却扭曲得不可言说。她高举着伸到最长的结实的美工刀,如癔病发作一般,全力扎了下去。我撑起绑匪的身体,躲在他背后。他突然剧烈扭动起来,从我的手中挣脱,凄惨地尖叫着,好像要复仇一样掐住茉莉的脖子。我的手中沾满了黑红的血,黏黏糊糊的,仿佛死亡的呕吐物。
“茉莉……”我伸出手去,可是已经太迟了。他纠缠着茉莉到我的手臂所及之外,留我一个人目睹惨案的诞生,在极致的头晕目眩中放弃思考。
我听到了颅骨粉碎的声音。
绑匪的太阳穴被彻底贯穿,一颗小小的石块冲出喷溅的血液撞上树干,随即四分五裂。他的舌头拖了出来,痉挛的手臂不甘地向某个地方爬行。突然他睁开了一只眼睛。突出充血的眼球好像要重见光明、要挣脱眼眶,要对杀害自己的凶手布下最恶毒的诅咒。
在他手指的方向,北斗正阴湿地怪笑着。她保持手臂平举,手指翘起,这是弹射出物体的姿态。
她杀人了。
我很想放声大叫,可喉咙里又干又涩,就像吸了一大口冬日的雾霾。虽说我自认为习惯了目睹死亡,但在不到十米的距离内眼睁睁看着人类的脑袋像打碎鸡蛋那样击穿,还是太冲击了。
我不怜悯惨死的绑匪,他就该付出代价。然而杀害他的凶手就在我面前,她面不改色,她嘴角上扬,她是戏剧界苦等百年的天才少年,她是当代人理想中极致美貌的具现……她是克里斯汀·亚历克斯·摩西目光的终点……
她,伊图尔·普莱尔,微笑着杀死了她的反对者。
“吓傻了?”
我回过神来,茉莉已经软软地倒在北斗怀里,表情看起来还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