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那太好了。既然你很会雕刻，不如帮我雕一个人物？像展柜里那样的。”
“不行，我说过了，不会给你雕像的！”
“先听我说完嘛。我想拜托你雕刻的是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人，她对我非常重要。”
青骑夏海正式接过存钱罐时指尖抖得厉害，连忙整理耳边的碎发掩饰自己的情绪。我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嘴唇像褪色的电影胶片一样苍白。
青骑手中的刻刀悬在樱桃木上方，巴掌大的木料被她掐得死紧。放大镜支架在她鼻梁上压出红痕，睫毛每次颤动都会撞上镜片，像受困的蝴蝶。
“你确定要这个尺寸？再大一点更容易保存。”
“就这个吧。她二十出头就死了，用不着那么大的。”我盯着她微微发白的指关节继续说：“她的眉眼和你一样是细长的，头发很长，下巴上有一道很小的伤疤……”
她手一滑，刀尖突然戳进拇指根部。血珠滚落在刚刚成型的脸部，迅速被木质纤维吮吸成褐色疤痕。她甩手的动作太急，撞到旁边的木架子，最上层的木雕滚了下去。就在砸到我的瞬间，青骑抓起刻刀一下刺进了木雕的头颅，她将损坏的木雕随手一扔，对我说了声抱歉。
我捡起这个木雕，突然发现木雕的脸和青骑本人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你自己吗？”
“我也想死后和大家在一起。我感觉那一天应该不远了，早点准备没坏处……”
刻刀重新落下时在木胚上剐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她改用最细的平口刀雕琢面部轮廓，刀尖却在颧骨位置不断打滑。木碎屑沾在睫毛上，随着眨眼簌簌落在围裙前襟。当刻到微微上翘的下颌线时，握刀的手突然剧烈颤抖，在木料表面犁出一道歪斜的伤痕。
“抱歉，今天状态……”
她换上圆口刀开始补救，每当刀尖触及颧骨位置，左手就会悄然移至木胚背面，仿佛隔着时空托住某张即将破碎的脸。雨珠敲打窗玻璃的节奏里，我轻声补充：“她总戴着一对十字架形状的长耳钉，看上去有点疼——”
最终成型的雕像卧在掌中时，雨恰好停了。温润的木纹在伤口处巧妙转折，将一道失误的刻痕化作笑靥旁的发卷。她递来绒布的动作带着迟疑，指尖在即将相触的瞬间撤回。那些被我刻意歪曲的描述全部奇妙地被修正了。下巴上没有伤疤、眼睛比杏仁还要圆一些、眉毛浓重而锋利……甚至连我没提到的脖子上的几颗小小的斑点都如实雕刻出来了。
青骑夏海比我更了解青骑初。
本来就该是这样，世界上能有几个青骑……
“不，我重做吧。我还是不习惯在人前做事。你要的不是这种东西吧？”
“就这个吧，挺好的。”
青骑放弃了辩解，冲干净手上的血迹，默默走进厨房。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尽管我多次强调自己不饿，青骑还是做了两份炒饭，而且不允许我帮她。
绷带包裹的左手端起饭碗抖个不停，她依然固执地不肯放下，像过载的机器似的把炒饭填进胃里。不知道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她的四肢仿佛生了锈，每动一下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从沙发上起身差点就栽了过去。
简单的午餐后，青骑马上投入到雕刻中去。我换上自己的衣服，将穿过的睡衣放进洗衣机。滚筒开始旋转，噪音盖过了切割木头的声音，我担心她突然猝死过去就只好守着她工作。
她拿了一块新木头，手法熟练很快就雕出了清晰的面容。她雕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毫无道德可言”的大搜查官荒川泷。
“课长自己要求的，她也有相似的预感。”
“你们都要活着，你们一定都会活着。”
青骑终于扛不住铺天盖地的疲惫，拎着毛巾进了浴室。放水的瞬间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冷死了。我已经想象到她被冷水劈头盖脸冲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小夏你听我说……”温软的女声随着门锁开启声传来，玄关飘来甜腻的法式香水味。穿香奈儿套装的长发美人僵在门口，抱着足有半人高的保温箱。
“谁啊？渚……你怎么来了？”青骑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来，脚步声伴着吹风机的嗡鸣渐近，“你为什么会有我家的钥匙？”她擦着滴水的中长发转过玄关，制服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松开着，露出锁骨下方青紫色的伤口。
“小夏，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这位大小姐的瞳孔猛地收缩，放下保温箱直接将青骑拽到沙发上，百般怜惜地抚摸着伤口附近的肌肤。保温箱里滚出一个药膳包，正好砸在青骑的鼻梁上，“专门给你准备提神醒脑的。”
“青骑搜查官，这位是？”
大小姐看了我一眼，伸手揉搓青骑憔悴凹陷的脸颊，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和青骑颈间那条细链的吊坠是同款素圈。
“女朋友。”
“工作对象。”
两人同时开口，说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女朋友？”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哦。”
“是什么是！”青骑反抗道。
“我觉得我是。”
“你不许觉得。没有人教过你私下里买一个一样戒指强行跟别人凑成一对是很失礼的吗，大小姐？”
“我真买对戒你又不乐意了。”
“一般我们把这种行为叫做贿赂。所以你来我家到底要干嘛？又偷偷溜出来，不用上课吗？你们教授当年可没少抓人。”
“姐姐说你昨晚接了个电话就跑了，连班都不值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那她没跟你说我家现在有个重点关照对象吗！”青骑伸手想接过她的外套，却被后退半步避开。我后背沁出冷汗，突然庆幸青骑夏海没有把配枪随身携带。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话呢。青骑副长真是好心，关照危险分子都关照进家里了。”大小姐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青骑。我注意到她说的是肯定句，这女人还真是敏锐。
“您误会了，我正在检非违使厅的监视中，稍后收到通知就马上离开。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荒川组长。”我放低姿态耐心解释道。
“哦，你是？好眼熟啊——”
“我叫北野亚弥，您可能在网络上见过我。”
“原来是你呀！你是夏极大人的同伴对吧？”这个女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兴奋地凑了上来，“你们的剧怎么不演了？听说有人出事故死了，是真的吗？”
北斗还没死呢！
她的态度和语气让我非常不高兴，就算是传言，那也是人命关天，用这么轻浮的口吻说出来良心不会痛吗？
“是谣言。运输舞台装置的遇上地震，重新准备需要不少时间。”
“小夏小夏，你听到咯，公演没有彻底终止哦。还是和以前一样拜托你直接去找夏极大人要签名照，要在公演开始前搞定哦，不然一下子就抢完了。”
‘直接’？青骑这家伙果然认识夏极。
“给我自己去问她要啊……”
“夏极大人和源走得很近，你也知道源对我们这些人有点那个……很高兴认识你，北野小姐。如果资金方面有问题尽管找我，只要能让你们的演出顺利进行，钱管够。嗯。”
“你嗯什么啊……说名字。”青骑无语地戳了戳她。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我叫海——”
话音未落，青骑像是扑救拉环脱落的手榴弹一样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叫她渚就好了。”
渚打开保温箱，拽出一个大得离奇的砂锅。揭开盖子，大锅里面堆满了昂贵的食材，都快看不见汤了。
“小夏，你快尝尝，你身体不好，我专门给你做的。我跟家里的主厨学的，他当厨师四十多年，这次味道肯定没问题！”渚的眼中星光点点，反观青骑，本就黯淡无光的眼睛在看到这锅汤的瞬间就死了一半。
“你也要吗？”渚突然想起来我还在这，大方地分了我一碗。
食材的新鲜度很不错，汤金黄金黄的，气味也没什么问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当我把汤碗贴近嘴边，青骑像炸了毛的猫一把抢走了我的碗，不要命似的往嘴里倒，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
青骑抹掉嘴角的汤汁，看上去并无大碍，“既然是专门做给我的，分享的话还是下次再说吧。”
渚的笑脸一点一点绽开，不停地往青骑碗里加菜，简直就像第一次看见大熊猫的小学生。
真有这么好喝？我实在好奇，沾了一点锅边的汤舔了一口。
……
……
先不说金黄的汤为什么是辣的，这玩意咸得发苦啊！不仅苦，而且还酸的要命！这根本不是食物，是霍格沃茨熬失败的吐真剂兑了伏地魔的洗脚水，建议用液氮直接冻结后发射到外太空，防止它用怨念腐蚀地球大气层。
渚小姐啊，您和您家主厨至少有一个这辈子都别想靠近厨房了。
看着青骑夏海波澜不惊的俊秀脸庞，我真的要肃然起敬了。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副长，真难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