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呢。”林闲渟若有所思地说。
“我以前做饭很难吃吗?”顾长亭关掉灶台内的明火,盖上砂锅的锅盖留锅内的余温继续闷着。
“不难吃。”她舀起碗里炖得软烂的排骨,“我嘛,最爱吃你做的番茄鸡蛋面,每次吃都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回江鼎做给你吃。”
“好耶,谢谢你,麻烦你啦。”
“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小家伙的嘴不是一般叼,不喜欢吃流水线产的,嫌弃软绵绵的挂面没有嚼劲,偏爱手工揉面扯出的面条子。
制作不难,倒是沾一手面粉的工序足够劝退嫌麻烦的许多人,谁让小家伙爱吃呢,麻烦就麻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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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一六年二月七日,日历上印刷着农历腊月廿九,乙末羊年除夕。
日子渐渐恢复平静,像建盏内泡开的茶叶,在温水里慢慢沉淀出安稳的醇香。
最可喜可贺的是,阿爸在新年前夕奇迹般苏醒过来,或许是妈妈日日吃斋在佛堂念佛奏效了,或许真有主宰命运的神明慈悲,听见虔诚的祈愿。暂且放过我们一家,让阿爸平安无恙的出院,又能跟妈妈长相厮守了。
今年的年夜饭,顾、叶两家邻里聚在林爸经营的一家名为“格桑白玛”酒店。踏入大堂,藏式装潢格外醒目。
包厢里热闹蒸腾,灯火暖黄,小辈们支着下巴,听林外婆讲起遥远的故事,觥筹交错与谈笑声混作一团。
隔着七八张椅子,林闲渟偶然与卿卿目光相撞,她眼底会留过久久的,近乎柔软的笑意。
彼时顾长亭正安静坐在伯母身侧,垂眸聆听长辈絮叨。虽是过年,却不见她面上喜色,餐桌上围绕着家长里短,时不时要点未婚子女两句。
“催什么催,还怕顾老师年纪大了嫁不出去,瞎操心,没人和我抢,我娶回家当宝。”林闲渟握着汤勺嘟囔,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盅里的花胶鸡。
陈年年坐在她的左手边,一言一句分毫不差闯进耳内,却不较真,“崽崽,可收着点吧,我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总比放在心里,谁都不知道强。”林闲渟方才惊觉自己将真心话抖落得干干净净。
暖黄的灯光落在顾长亭肩上,她美得不可放物,她痴痴地看,“什么时候,你才能以爱人的身份坐到我边上,或者我也可以挨着你坐。”
叶泛舟用公筷夹起一块金黄酥脆的椒盐小排,轻搁进女儿的碗里。她看着林闲渟魂不守舍的模样,连饭都不吃了,“闲闲,卿卿姐姐好看吗?”
“好看!”
这声不加思索的回答让满桌长辈纷纷侧目,顾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哎呦,阿闲看卿卿的眼神,比当年的你我还直白,不得了。”
哄笑声中,林闲渟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我喜欢,就、就许你们夸卿卿姐姐哪哪好,不许我看看啊?”
从小因为性格开朗,特别讨长辈喜欢,顾伯伯和蔼也跟着打趣:“喜欢,喜欢卿卿要拿出点诚意,阿闲过年压岁钱收了多少?”
林闲渟下意识捂住只进不出的口袋子,“给了压岁钱就能喜欢了吗?”
在场的长辈,被她神奇的脑回路逗笑了,顾伯伯佯装严肃,板起脸却藏不住笑意:“得看有多少了。”
“很多很多很多,拿出全部身家都没问题,伯父,你这是同意了哈。”
顾长亭及时放下红酒杯,嗔怪地看向父亲,她会把玩笑当真的,“爸,小闲脸皮子丁点厚,差不多行了。”
林闲渟从一众白酒红酒,橙汁柚子汁中,拿起独属于她的AD钙吸吮,“妈妈,我吃饱了,能离席吗?”
叶泛舟放下筷子,柔声细语:“不多吃点,今天夜里饿了可没宵夜,是不是给伯父说羞了,不好意思了?”
林闲渟迫不及待地操控电动轮椅,“才不是,你姑娘脸皮厚着呢,妈妈你们继续唠嗑,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脚下的轮椅已经转出包厢外,惹得全桌笑作一团。
谈笑间,叶泛舟随口问问:“川大哥,卿卿和时家的婚期定了吗?”
顾伯父摇摇头,“没呢,约着明天两家见一面。”
顾长亭垂眸不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连咀嚼都变得索然无味。
停下筷子,话也不说一句直接从包厢出来,她踩着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面上,顿时感觉内心压抑无比。
而林闲渟正躲在开放式休息厅的拐角,乐滋滋地数着兜里的钞票。老话说财不外露,她却数得格外认真。
“十八个红包!加上我攒的,银行卡里的,等我成年就能娶卿卿姐了。”
“数怎么仔细啊?”
林闲渟调转轮椅的方向,连忙把今天收的所有红包,塞进顾长亭的掌心,“给你,我的压岁钱,都在这了。”
顾长亭皱眉推拒,里面还有她送的一份,“我爸跟你开玩笑,不会真要你钱的,收回去攒起来花。”
“不不不,你收着,当我请你吃一辈子的糖葫芦。”林闲渟执拗地按住她手背,轮椅往前碾了半寸。
“傻不傻。”她轻声嗔怪,自己不缺这点钱,想要什么会买,可“一辈子”却像根刺,扎得心脏隐隐作痛。她明了小闲的意图,“我们要纠缠不休在一起”。
如果现在告诉你,我明天将要订婚的消息,这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小姑娘,这双眼睛里的光定会熄灭吧?
她会一点点的分崩瓦解,我不忍心看你泪眼婆娑的样子,再等等,时间慢一点,好让传到你耳边的速度也再慢一点,也好给我一点时间去摆平。
“上一个说要请我吃一辈子糖葫芦的人,最后把我丢在了潮湿的雨夜。”
林闲渟清楚,卿卿口中的上一个人是谁,名为李书年,其余不详。
她并拢三指,“我不一样,我向老天爷起誓!我肯定不会把你丢在潮湿的雨夜,那该多冷呐,冻得我发慌。”
顾长亭多希望时间能停在这刻,停在林闲渟仰头认真发誓的模样里,停在这份纯粹得近乎天真的爱意中。
“小傻子,糖葫芦是会化的。”
“化了也不影响食用口感,要是卖相是加分项,撤回当我没说,咱有一沓子钱,买新的就是。”林闲渟大气一回,换在自己身上可不舍得浪费。
酒店过廊的水晶灯明晃晃的,两人并肩回包厢,顾长亭思索片刻对她说谎,“我也没有很喜欢吃它,自己碰上多数情况也不会买。”
“真的不爱吃吗?”林闲渟表情呆呆的,似乎听信了发声很轻。
“不是说要请我吃一辈子吗?可光有承诺不够,烙在我这,可什么都没有,你想清楚?所以呢,压岁钱你还得收,不是你给我买的糖葫芦不要。”
林闲渟瞅着怀里送不出去的“聘礼”,不知是喜是悲,她在感情里的木讷不假,却明显意识到被顾长亭婉拒,原来不是所有心意都能被接住。
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说:“行,先暂且寄存在我这。”
林闲渟按下上行的电梯层数,仪容镜内映出两个错位的倒影,中间还隔着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提着包包低头刷手机的年轻女孩。
顾长亭偏头望向楼层指示灯,“对不起,小闲,我暂时没办法回应你炽热的目光,只能回避。”
“别怪我狠心。”
或许只要对方没开口承认,那些隐晦的躲闪、欲言又止的回避,都能被她用固执巧妙地化解,“我只信你,亲口对我说‘我不喜欢你’。”
林闲渟嗤笑一声,又忍不住好处想,“没准,卿卿就是跟我客气一下呢,是我理解错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