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鼻子尖,他将油纸包拿到鼻子下头闻了闻:“好甜!是好吃的!”
沈钦不动声色将油纸包拿回来,回答道:“柿子糖。”
沈澈的眼睛流露出渴望,但沈钦视若无睹。
沈澈眨眨眼:“小舅父,你不打算跟我分享吗?”
“为什么要跟你分享?”沈钦面无表情看着沈澈。
沈澈觉得小舅父跟其他大人真的太不一样了:“可我是小孩诶……”
“可这是我的东西。”沈钦理直气壮。
沈澈无奈了,一脑袋趴到了饭桌上。
沈钰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过一会儿,沈钰瞧着沈钦也停了筷子,便说明了今天的来意:“我听闻,父亲有意让你成婚?”
“嗯。”沈钦淡淡的。
“起居舍人家的儿子们确实有出息,但他家那女儿我见过几次,为人骄纵,我不大满意,觉得不甚配你。父亲是男子,尽把富贵和仕途放到最头里,可夫妻携手一生,若性子不对付,生不出真感情,是撑不下去的,到头来是双双受磋磨。”沈钰认真道:“不过你的婚事,还是要你自己说了算。上元节宫宴你见见她,若你喜欢,我便不说二话了。但你若觉得不好,便告诉我,我去替你回了这门亲事。”
“阿姊……”
“你不必同我争,有些话我说得,你说不得,说了平白给自己惹纷争。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夫家势大,夫君敬我,回绝一门亲事这等小事,我办起来还是轻松得很。”
沈钦微低着头:“那便多谢阿姊了。”
这就是沈钰今日来的目的,说完了,她便该走了。
沈澈也跟着阿娘抬起屁股,刚站稳,一片柿子糖便伸到了眼前,他惊喜地看着沈钦。
沈钦笑了笑:“你如今已经有两颗坏牙了,尽是吃甜太多所致,柿子糖,只能吃一片。”
“嗯!”沈澈狠狠点头:“所以小舅父是因为澈儿有坏牙才不给澈儿糖吃,对吗?”
“不,是因为我也想吃柿子糖,这是我的。”沈钦认真回答。
沈澈闻言,小小的脑袋上有大大的黑线……
小舅父……真的不是寻常大人……他太怪了……
待沈钰牵着沈澈离开后,玄慈才将沈钰的包裹拿出来,递给沈钦。
玄慈:“阿钰知道你不会收,特意嘱咐我待她走了再交给你,还是老样子,里头有几贯钱,还有几身新衣裳。”
沈钦接过来,神情柔和下来:“阿姊总是这样……”
玄慈看着沈钦半晌,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安之,这么多年,吴香还好好活在世上,便是因为阿钰,对吗?”
沈钦闻言,眸中又凝结了万丈寒冰,他没有回答,玄慈也未再追问。
沈钦回到寮房,将沈钰拿来的包裹收到橱柜里,柜门打开,里头这样的包裹已经整整齐齐放了十数个。
他坐在茶几旁,拿起一片柿子糖,放进嘴里,奶香和柿子香相继在口中迸发出来,很好吃。
可沈钦的思绪,却全然被玄慈方才的话掣肘。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吴香也好,沈鸿也罢,都是罪该万死之人。
可偏偏这两人,生了个极好的女儿……
沈鸿和吴香育有两儿一女,长子沈铸,性骄狂,小子沈铭,更是个纨绔,可行二的沈钰,却是才貌双全,品性高洁。
朝中之人见了沈钰无不感叹,若沈钰生就男儿身,一定是为官做宰的料。
自打庄茹丧命于卑劣的内宅手段,沈钦生命中所有源于血脉亲情的温暖,都是这个姐姐给的。
还住在沈家时,沈铸和沈铭常常欺侮他,只有沈钰护着他;后来住到了灵禅寺,也是沈钰时常来看望他。怕他银钱不够,沈钰回回都要留些钱财给他;怕他没有衣裳,沈钰便每次都给他裁几件新衣。
一开始是沈钰自己来看他,后来沈澈出生,还不到百天,沈钰便抱着沈澈来见他。以致现在,比起沈铸和沈铭这两个亲舅舅,沈澈这个小豆丁反倒跟他更亲一些。
有时候人的爱恨是很复杂的,沈钦恨不得将吴香和沈鸿碎尸万段,可一想到沈钰和沈澈,便会犹疑起来,他已在这种撕扯中活了许多年。
“安之哥哥!”沈钦正出神,脑海里猛地有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出现。
沈钦抬头,阳光之下站着的是年幼的顾芳年。
“安之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痛苦,会挣扎?”
“为……什么?”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小芳年歪头笑笑:“不过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吃点甜甜的东西就会开心。我把我的糖果都给你,好不好?”
沈钦看了看手中的柿子糖,阳光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虚化消散,寮房里又是一派寂静。
沈钦又咬了一口柿子糖,嘴角勾起温柔而苦涩的弧度:“好……”
注:
石黛:唐朝的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