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噩梦。刚回家那一阵,宫乐经常做噩梦。
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看着不熟悉的房间,看久了,恍若隔世就会变成恐惧猜疑。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回到现实,还在梦中、亦或者,是掉进了某种幻觉。
夜深人静,她越想越害怕,冷汗淋漓,然后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急急忙忙地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她不喜欢幽闭的空间,所以卧室门总是半开着,可地毯无法遮盖所有动静,卧室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像是女人在幽幽哀泣。
宫乐立刻就被吓出一身冷汗,脸色苍白。
她总觉得有怪物在看着自己,狞笑着的医生护士要抓她回去,世界冰冷而危险,光怪陆离,她就像笼中的小鼠小鸟,遭人戏弄欺骗、尸体还要被人厌弃。她不满、她愤怒、她哭泣、她怨恨、她孤独,她不甘无力,所以她把所有恐惧和不安都变成怨恨,这些怨恨和愤怒产生的力量又一次让心脏跳动起来。她把这种怨恨对准幻觉,幻觉就会变得苍白脆弱,她把这种怨恨对准大人,大人的强硬就会软弱……
怨恨、嫉妒、愤怒、不满……她用这些东西武装自己,觉得天下无敌。
她甚至出了院,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可是现在,她又开始恐惧幻觉、恐惧医生了。
黑暗中,宫乐赤着脚,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她很不满二楼长长的走廊,冷风从窗户吹进来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嬉笑呜咽。
宫侑宫治的房间离这儿不远。几步而已。
她想跑过去,像是小孩儿一样哭喊着向哥哥寻求庇护。然而身体却僵在原地。
幻觉吗?梦境吗?
她僵硬地分辨。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只有哭声。
又冷又悲哀的哭声。
还有越来越靠近的、像是要扑到后颈的冷气,仿若一群为恶鬼开道的小鬼。
可下一秒,宫乐就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翻转了过来。
头晕目眩。
模糊的月色下,血水从她的脚下溢出,那是通往地狱的隧道,而她连蛛丝都没有。
她连蛛丝都没有。
然后宫侑出现了。
“阿乐?”
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宫乐脸上,她反射性向后躲了躲,眼晴被光刺得生痛。
宫侑见状,把手机往别处举。夏天,他穿着短裤,手里还拿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百事,汽水瓶上,水珠缓缓流下。
他眼圈有些红,那大概是熬夜打电动,然后饿了出来找点吃的。宫治也熬,但熬得没他厉害。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
宫侑把百事往身后藏了藏,板着脸,打算先发制人。
然后就看见宫乐就无声地哭了。
虽然这时候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实在太蠢,但宫侑急急忙忙把百事零食外加手机放下,半蹲在宫乐面前看着她越哭越厉害后,还是很蠢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刚问出来宫侑就自觉不好,不能这样问,要是宫治在这儿惊慌过后大概会很快冷静问她“你想我做什么?”——并不是对宫乐脾气有什么意见,只是他们早就发现了,宫乐很难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平时就情绪化,情绪上头时,说不清楚那就只会一味砸东西。
宫侑轻嘶一声,“你先别砸。不管是百事还是花瓶,砸了都很难打扫。我去把阿治叫起来。”
不管是做噩梦还是单纯失眠,总之宫乐现在情绪不对,趁着现在还能控制,去找宫治。
他起身就要走。
转身之际,宫乐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宫侑一怔,脚步顿在那儿。
宫乐的头埋在背后,哭声细弱地像是某种刚出生的幼崽,若非过于安静,根本听不清这哭声。
不好转过身来,他右手侧伸,学着曾经见过的,轻轻揉了揉宫乐的头发。
“到底怎么了?”
宫侑深觉无奈,“哪怕不是原因,你也得先说说,要什么吧?”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