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要去关夜灯。我躺在他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狭长又巨大的影子,“喂,阿侑。有兄妹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他关夜灯的手停在半空,冷白色的皮肤在暖黄光下显出一种玉般的质感。
宫侑缓缓问,“你指什么?”
我看着狭长的黑影,颇为恶趣味地开始想他一会儿后会有多难堪,甚至微微笑了出来。
“我和你总是睡在一张床上、和阿治那样亲密地走在街上、然后是拥抱、时不时的亲吻,还有很多很多亲兄妹不会这样做的事,你都清楚吧。那这样说来,我们三个、我们这样,算是乱.伦吗?”
天花板上的影子僵住了。我兴奋地,背部都开始溢出汗水。
宫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久的我都忍不住扭头过去看他了。
我承认我有想过通过这些东西刺激他,但看他这样,我反而难受了。这与那种抓心挠肺产生的剧痛不一样,是另外一种痛苦。
我支起身去抱他,把头埋在他的背上。我感觉到他轻微地躲了一下,立刻急出了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麻烦阿侑像是之前吵架那样原谅我吧。就当是胡话,阿侑你知道的,我总是会胡思乱想。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就睡觉,不吵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没怎么休息好,精神有些紧绷,我会调整好的。你别难过,也别生气,觉得恶心就别再想了,都是我的错……”
我声音颤抖着,有几个瞬间觉得只要他不生气不难过、像往常一样回抱我,那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说啊……伤害难道是你表达情感的方式吗,无论是自残还是伤人?”
语气很淡,漂浮不定的,像梦呓、像天上的云。
我一下子怔住了。
“我……”
我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难堪和窘迫,于是我沉默了。
“我们才没有乱.伦。”他在久久的沉默里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很坚决又咬牙切齿。
“和你乱.伦?白痴乐你别高看自己了!”
他回握住我的手,整个人都转过身,捧着我的脸,在我的嘴上咬了一口。
在被他咬住嘴唇的那一刻,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他没敢看我,只是抱紧了我,额头埋在脖颈处,说,“这才是。而且还有更亲密的,但我们可从没做过这些——阿治肯定也没和你做过。所以才没有你说的那回事!”
“那为什么?”我习惯性地环住他的背,但心中却茫然。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其他兄妹不会这样?
他不断地摸着我的头发,从上到下,最后紧紧地按住了我的后颈。我的侧颈和他的贴在了一起,能通过薄薄的一层皮感受到他强有力的脉搏。
心跳声也拼合在一起。恍惚间,我以为是我的心脏在跳动。
宫侑头闷在我肩上,热汽潮湿,我感受到了他睫毛上的颤抖。
“……我需要你。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需要你,很需要很需要。”
噢。
噢。
这样啊。
我的心跳如此剧烈,心率快得像是杀死三衣浦水的那个下午。
昏暗的灯光下,我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后背。宫侑侧头,像是咬一般舔磨了一会儿我的侧颈。
噢。
我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兴奋和愉快。
“那阿治也是吗?”我最后问他。
宫侑复杂的脸色像是调色盘,最后不耐地搂过我,“是是……我们都是。”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
(四)
三衣家发丧的事,我不是很意外。唯一意外的是三衣浦水的死亡原因,是脑溢血去世。看着三衣敷子毫不作伪的哀戚,我明白在有人帮我。
干净的匕首完好地出现在我的书桌上,购物袋剩下的裙子和那件带有血污的裙子也被一起收进衣柜。宫治倚着门,没进来,手上拿着烟和药,告诉我这些今天的量。
“哦对了,你的脚踝,记得来找我涂药。”他提醒我。
我站在房间中央,真的非常想发火。
宫治回头就瞧见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了。
“吸烟不躲好、脚踝要弄伤、药也要乱吃……这些事可都是你自己做的,生气也没用,赖不上我。”
“小声点,阿侑还在下面。”我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宫治往下瞥了一眼,歪头,“他其实不会说什么。爸爸他管不了了,你的话,态度强硬点,他也没办法。”
“但我不想他发火、或者难受,什么之类的。”我脚上有伤,慢腾腾地走了几步。
宫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等我走到门口才像是回神一样,笑了一下,“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他给你下迷魂药了?”
不愧是同卵双胞胎。
我看着他的笑脸想。
哪怕宫治不喜欢凑热闹,他现在的语气却天赋异禀地充满了宫侑那种看热闹式的揶揄和挑逗,让人倍感不适。我就永远也学不来他们这种。
“要说下迷魂药,你也有份吧?”我垂着眼说。
宫治又沉默了,他好像有些为难,迟迟没有给出反应。
我很难受。
因为沉默僵硬的空气,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话,因为宫治抿起的嘴、微微下垂的视线、缩起的腮帮……他一副在为难该怎么做出回复的表情。所以我自己打破了僵硬的局面。
“扶我下去,站着好累。”我抱怨似地开口。
他没说话,只是上前搀住了我。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烦躁。
他到底在想什么?
……
噢。
我又怔住了。
噢。
怎么会这样。
我没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
我没想手忙脚乱,完完全全只能依靠、猜测着他们的情绪再做出下一步的反应的。
我没想进行这种像讨好又像调情似的对话的。
我该问他,你知道了什么?看到血了吗?知道我杀人了吗?你怎么想的?阿侑知道吗?……该死,怎么又冒出来了。你找人帮我清理了现场、伪造了证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你想知道吗?你觉得我们的关系会因此变成怎样?你觉得我下一步会做什么?……
噢。
好恐怖。
我逼着自己停下了。
偏离。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惊恐的、恐怖的偏离。
我在以他们为中心重塑着我的逻辑和世界。
……怎么会这样?
(五)
“您能娶我吗?”
我慌里慌张地对弥恙说。
弥恙很疲惫。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我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不,宫小姐,我不会娶您。事实上,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离开,您为什么要离开?”
弥恙没有抬头看我,在收拾东西,语气也变得淡淡,“我不喜欢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
我实在无法容忍他对我这种语气,在我把他看作朋友和类似老师之类的角色后,他怎么能用这种语气来回复我?
“您不能这样!”我惊叫出来。
他转头看我,眼神里没有多少情绪,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只是眉头紧缩着,整张脸都因为苦闷和伤心皱在了一起。
我努力去把我的思绪理清,而不是仅仅输出情绪。
“前几天分明还不是这样的,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您的脸色怎么了,为什么那么疲惫?是遇到了麻烦吗?我应该可以帮您……”
他见我这样,叹了一口气,眼神中也慢慢有了情绪,那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苦涩。
他对我说,“说实话,我不配您这样待我。但……算了,说说您自己吧,”他扬手制止我激动的言语,“是又遇见什么问题了吗?”
我就把一切东西都给他说了。
他的注意点偏得很厉害。
“唔,您喜欢您的兄长吗?我是说,男女之情。”
我皱着眉听他问我这个,但因为他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就没有反驳。但在几个来回后,我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您不懂吗?”
弥恙被掐断了话,有些惊愕地看我,“什么?”
见他都是这样,我焦虑地浑身冒汗,就在他的店里像个神经病一样夸张地来回踱步。
“这一切都是表象,都是最浅显最肤浅的表现。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会对我怎样,兄妹或是情人、朋友还是敌人……我完全无所谓这些,我在乎的是他们已经开始干扰到我的思绪和生活了!可不该是这样!他们怎么可以通过这些东西去控制我?自以为是地把我圈在他们以为的安全区里?我没有要他们这样!”
我相当激动地来回走。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不该是我自己看清吗、自己接受吗?他们怎么可以通过我的情感去控制我?通过这些把我圈在一个地方?就像是圈养家畜、控制木偶一样?我不需要啊,我不需要帮助,我甚至连温柔或者爱都不需要——如果那些东西都带着蒙蔽的意图——我要真的东西!我要真的东西啊!
父亲是!妈妈是!他们也是!不蒙住我的眼睛不堵住我的耳朵这是件难事?我在所有人眼里就脆弱到这种地步?
我可以自负盈亏,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而要得到这些东西,自由才是不可缺少的,最孤独的自由,没错,不被禁锢和蒙蔽、不被圈养,我需要自由!但现在我却、他们……”
我走到最后,语序开始颠倒,情绪的激动让我浑身疲惫,高昂的声音停了下来,变成低低的喃语。
神经到这一刻敏感到了极点,我虽低着头,但却能够感受到弥恙口齿吐词发音的每一个气流。
他把问题绕回到原处,十分困惑,“……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还要我娶您呢?”
我赌定他没明白我的意思,至少没有完全明白。
于是我相当尖酸刻薄地对他说,“您会这样问,不会是觉得自己可以和我的哥哥比吧?我想让您娶我,当然是因为我觉得您可以为我提供防干扰屏障并且给予我引导,换言之,是因为您的神秘莫测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我真相。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我知道他生气了。
多日的相处已经让我基本掌握了他的每个停顿和微表情都代表了什么。但我只梗着脖子站着,并不做出任何赔礼道歉的行为。
片刻后,弥恙的表情松动了,表现出一种服软似的松懈。
“……该说您敏锐还是骄横呢?”他低低地说,转而抬头看我,“可如此无礼的态度和语句,您至少向我表达一下歉意吧?”
“假如您愿意帮我。”我急不可耐地凑进,如此才发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深处原来一点情绪也没有。
我愣住了,他马上和我分开距离。
“我不可能娶您。”他看着我。
“噢,拜托拜托……”我难受地拧着眉,“那您至少别那么快离开好吗?就当是为了我,您知道的,我身边没有其他可以交付心事的朋友,就连她……我杀了她的爷爷,已经不可能再和她做朋友了。”
“您总是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显得很有道德。”他语气微嘲。
“求求您,拜托……尽您可能,待得久点吧。”我捂住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弥恙闭上眼。
他没有反驳。
我立刻知道他会待在这里直到我烦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