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膝行数步,一直到他下首,伏在地上抖如筛糠:“陛下,槲月确实是去了玄黄境,且已经点化了神谕,如今修为已经尽数恢复,他们出现在溪川县,我猜他们是要寻找传闻中的河心岛——谯明洲,取得溯业莲!”
他这如倒豆子一般的叙述,却让相戎手中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手中黑气尽散,反问道:“谯明洲,你为何会断定是此处?那溯业莲乃是上古神物,早已流落三界多年,槲月要溯业莲做什么?”
长渊见他终于对此事感兴趣,短暂地舒了一口气,霎时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汗水黏透了他的全身。
“禀陛下,据我对槲月的了解,她身怀的净化之力,大半是靠她的丹田汲取,此前我们能够抽干她的修为,也是通过丹田,她从玄黄境出来之后直奔溪川县,而非来仙界营救黎缈……”长渊顿了顿,“仙子,自然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我早年游历人界时已发现溪川县周围藏匿着一处隐秘空间,可以通往一条天河,那河心岛便是谯明洲,传闻谯明洲中封印着不世出的宝物——溯业莲,恰好就是槲月修复丹田所需的神物,这桩桩件件的巧合撞在一起,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槲月前往溪川县就是为了溯业莲。”
相戎英厉的剑眉微微拧起。
他久居仙界,对很多地方和神物都是尚有耳闻,却从未见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心生不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他作为三界之主,却无权巡视自己的领地。
故而他不得不选择妖界和人界的人充当自己的眼睛。
长渊提供的这个线索确实关键。
半晌,他唇角微微扬起,心下有了盘算:“既然如此,溪川县风景甚好,你……与白同便共去赏景吧,别忘了将那位漂亮的圣女一块带回来。”
长渊顿了顿,单膝跪地郑重道:“属下领命。”
在他垂下眸的一瞬,相戎冷峻的眼静静地顿在长渊身后入定一般的白同身上,后者轻轻颔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相戎轻轻勾起唇角。
……
待时临不醒人事地落入早已在身后接住他的的槲月怀中时,已是日上中天。
他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抖,最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槲月将他揽在怀里,他柔软的发丝弥散在她的手心,像是眷恋一般紧紧缠绕着她的手指,她长久地盯着那根墨黑的发丝,久到像是已经入定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空静的室内才传来她低低的笑,声音喑哑。
“你这么弱,还是别跟着我了。”
她将他高大的身躯架在脖颈上,他的头轻轻歪进她的颈窝,他身上好闻的雪松气味飘进她的鼻腔里,氲湿了她的眼眶,他毛茸茸的头发不时蹭她的颈侧,她后背不间断地麻了一阵又一阵。
直到她走到昔日怕得要死的那个悬崖边,山风迎面吹来,她冷硬的骨骼才感受到一丝飘忽。
她一直浑浑噩噩的灵魂才彻底醒了过来。
她侧头看向那个面目柔顺,睡得安详的人,伸出指尖轻轻地,将他遮住面的发丝掖到耳后,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紧紧闭合,莹润丰盈的嘴唇此刻微微张开,给人营造出一种他似乎是在笑的错觉。
也只有此时她敢肆无忌惮地直视他的面容。
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用灼热的目光直视着她,她只要抬起头与他对望一眼,便能看到他眼中刹那间盛开的灼灼桃花,他灿烂的笑容几乎灼伤她的眼睛。
她无法违背自己的心,说她没有贪恋这样的温暖。
可她无法保护他,她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一个注定走上死途的人,何必带着自己的爱人走向命定的结局呢?
预言镜中,他为她而受数道天雷而死。
她无法挣扎出自己的命运,但是至少可以为了他,跟这所谓的天道碰一碰。
思及此,她眼中的眼泪骤然带上了锋芒,轻轻将他放下,手中结起咒印,一道细细的金光从她指尖飞出,像一根藤蔓轻轻绕住他的身躯,随着她手中结印不断变幻,他的身躯被托举到空中,再缓缓向下飞去,直至停在那蓝光已经消失的山洞之前。
她手中结印的动作一顿,随着她的贝齿将下唇重重一捻,他的身影终是没入了黑黢黢的山洞。
再也看不见踪影。
她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浑身骤然一松,居然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把他送回寒渊境,也算是缘起缘灭,大梦一场。
此刻梦醒,他们都该走向各自的结局。
槲月垂下眸,低低地笑了起来。
可眼泪却随着她的笑声,一颗一颗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