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窈道:“袁二一直暗地里算计我,我放了一把火,死遁离开了。”
姜樵一时间理解不了他说什么,一脸诧异。袁窈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说了,姜樵没想到袁府的内斗有这么严重。袁驭恒造反之后,那几个继承人争夺的不只是一席世子之位,更是整个天下。他面色凝重,觉得走了也好,那种虎狼窝早就该离开了,道:“你打算怎么办?”
袁窈道:“我在这里给舅舅帮忙,先找机会把母亲接出来,再说以后的事。”
袁驭恒一直把姜缈关在白兰院中,与那些无关紧要的犯人不同,对她看得很紧,姜樵手头这些人根本不够救她的。姜樵寻思道:“你母亲那边我来通气,先让她安心。你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咱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人手。”
要战胜袁驭恒不能指望别人,必须把力量攥在自己手里,人马、钱粮、兵器,越多越好。这些年姜樵也积攒了一些,却还远远不够。他注视着袁窈,严肃道:“你是咱们祈族部落的王子,你身上最大的责任就是赶走袁贼,夺回月照山,解放咱们的族人。”
袁窈静了片刻,道:“那我要怎么做?”
姜樵除了他也没别人能指望了,道:“想办法找些帮手来,舅舅知道你能做到的。”
袁窈的心沉了下去,不管在什么地方,自己都要被人摆布。这些是他母族的人,他没有别的选择。袁窈垂下了眼,轻声道:“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萧浚野在家待了一阵子,父亲一直在军营,南边也没传消息过来。他不知道袁窈最近怎么样了,心里总是不踏实。就算以后互不相干了,至少自己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他在家憋了几天,书看不进去,练剑也没法专心,就是抓心挠肝地惦记着袁窈。这天过了午,他独自去了天机书院,想看看那边的消息。天机阁的弟子见了他,行礼道:“小舅爷,阁主吃了药,刚睡下。”
萧浚野就是等着他午休才来的,道:“不妨事,我来看看书,最近南边有什么消息么?”
那弟子寻思着小舅爷在南边吃了败仗,自然是盼着袁驭恒倒霉的。他道:“有,我给您找找——”
他刚要去翻信笼,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却是于白鹤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他道:“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别给小舅爷看了,你不是还有信报没抄完吗,赶紧去。”
那人有点懵,挠了挠头走了。萧浚野每次来想干点什么都被他打岔,道:“你来干什么?”
于白鹤道:“这边书多霉味重,小舅爷没事往这儿钻什么。你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给你做点东西……”
他越是这么遮遮掩掩的,萧浚野越是觉得有问题。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注视着于白鹤,道:“南边是不是出事了?”
于白鹤的脸顿时一白,却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道:“没事,咱们的人都已经回来了,能有什么事。”
萧浚野寻思着这人的嘴硬的很,做影卫的受过严苛的训练,上十八般刑具都撬不开,问也没用。他淡然道:“没事就好,那我走了,替我跟姐夫问好。”
于白鹤送他出了门,感觉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及时拦住了。前天南边传了消息过来,说袁窈死了,他知道那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要是让萧浚野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萧浚野从正门出去,转了个圈又从角门进来了。于白鹤没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也没再防着他。萧浚野摸进天机阁,找到了刚才那个信笼,把一叠信报拿出来,一封封查看。
灯光照在一封信上,上头写着一行字。
“仲冬初六日,镇南王三子袁窈往牛头山剿匪,死于寨中,身体烧焦面目难辨。袁驭恒为其主持葬礼,已然下葬。”
萧浚野头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理解那行字的意思。他想不明白前几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不久前自己还曾经跟他睡在一间屋里,跟他聊过天,为他梳过头,那缎子般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可转眼间一切就都付之一炬了。
“阿窈……”
他把信攥成一团,手不住发抖,喉咙也哽的厉害,喃喃地想说什么,又说不成话。他抹了一把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早知道这样,自己当时就该带他一起走,不管他愿不愿意,哪怕让他恨自己一辈子,总好过他孤零零地死在大火里。
这边的弟子回来了,见他两眼通红哭成了个泪人,诧异道:“小舅爷,你没事吧?”
萧浚野心烦意乱,一把推开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他出了天机书院,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路边积着白雪,空气里弥漫着寒气,他脸上却满是滚烫的泪水。他的心疼得厉害,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就算他骗过自己,萧浚野也不在乎了。他们曾经一起从这里来来回回走过许多次,捏过泥人、看过牡丹,春日里美好的感觉仿佛还在昨天,眨眼就是一片萧瑟了。
他不在了,萧浚野没办法接受这件事。袁窈在他的意识里那么鲜活,好像永远都不会褪色,可他已经变成了一捧灰烬,长眠在地下了。萧浚野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身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路上的人见了他这情形,都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远远地躲着他。迎面来了几匹高头大马,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故意要挡他的路似的。
“呦,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萧三公子啊。怎么跟没魂儿了似的,嗑五石散了?”
另一人道:“那可不得了,陛下有令,不让吃那玩意儿了,萧兄不会公然犯禁吧?”
萧浚野如梦方醒,抬起头来,却见拦路的是孔钺和孔武两兄弟,真的是冤家路窄。他现在没心情跟这一对狗熊啰嗦,绕过他们的队伍往前走,孔武却拨马再次拦住了他的路。
萧浚野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孔武皮笑肉不笑地道:“就是好久不见了,跟你打个招呼。萧兄这么游手好闲的,大白天在街上闲逛,你家人知道了不管?”
孔钺假惺惺地道:“哎,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游手好闲,人家这是无官一身轻。我们兄弟比不得萧兄,刚从军营回来,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真羡慕你啊,有个好爹养活着,这么清闲。”
萧浚野在南边吃了败仗,在家停职查看。皇后趁机说自家子侄靠得住,跟皇帝给孔钺和孔武讨了两个昭武校尉的官衔。此时他二人是官,萧浚野是白身,可是千载难逢欺负他的机会,那两人岂能错过。
孔钺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大声道:“你一个平头百姓,见了我们大人为何不拜?”
萧浚野一脸冷漠,像看着两个跳梁小丑,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不可能给他俩磕头。周围的侍卫见他站着不动,纷纷道:“你这小子听不见是怎的,跪不跪!”
孔钺哈哈一笑,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道:“不用了,萧兄脊梁硬,命也硬,要不然他身边的人都被克死了,他自己还没死呢。”
他说的是严硕的父亲,还有至今卧病在床的席大将军。萧浚野前两天刚去看过师父,老人家的情形依然不好,今日又得知了袁窈的死讯,他整个人都撑不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说不定那些人的不幸,都是因自己而起。
对面的人哄笑起来,每一张脸都扭曲着,丑陋得要命。萧浚野本来心情就差,他们还来火上浇油。他捏紧了拳头,回过神来之前,一拳已经挥出去了。
一名侍卫被他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头栽在了尘土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有人道:“你敢打人?”
萧浚野号称长安鬼见愁,打架就没怕过。他正缺几个泄愤的,恨声道:“打的就是你们这帮孙子!”
他一把将那叫嚣的小子从马上薅下来,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其他侍卫顿时慌了,纷纷下马来拉,混乱中打成了群架。萧浚野身上挨了几拳也不当回事,发起狠来东一拳西一脚地把那些人都打倒了。
孔家的侍卫躺了一地,有的捂着肚子直打滚,有的蜷成一团捂着脑袋,口中哎呦哎呦直叫。萧浚野擦去了手上的血,抬头盯着孔钺,心想反正动手了,索性连他一起揍一顿。
“你过来。”
孔钺看出这小子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谁惹他谁倒霉。他勒马往后退了两步,道:“当街斗殴杖责二十,你疯了么?”
萧浚野哈哈大笑,道:“你们的人也动手了,孔兄寻衅在先,要挨打咱们一起挨!”
这边闹哄哄的,惊动了京兆尹手下巡逻的人。围观的百姓骚动起来,有人小声道:“官兵来啦——”
当差的到了近前,见是皇后的侄子和萧大将军的儿子打起来了,头疼了起来。这两边他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和起了稀泥。
他道:“怎么回事,吵架?没动手吧,没动手就散了吧。”
被打伤的那些人还躺在地上,脸上满是鼻血,他就跟看不见似的。一人愤愤道:“他动手了,他打我!”
一名官差道:“什么意思,他一个人打你们一群?”
孔钺跟孔武对视了一眼,感觉不妙,自己这边毕竟是群殴他一个,追究起来自己也不好看,姑姑知道了说不定都要骂他。
当差的看了他一眼,道:“互殴各打二十大板,你想清楚再说,他打你了吗?”
那人没再言语,萧浚野掸了掸身上的土,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官差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萧浚野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径自走了。他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可一想起袁窈,心情又沉重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他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想去对月茶铺看一看。那是留着他们记忆的地方,自从跟他分开之后,萧浚野就不敢再回去。可如今他却强烈地想去看看跟他有关的一切,好让自己暂时忘却失去他的痛苦。
茶铺已经关门了,伙计也回去休息了。萧浚野摸了一下荷包,钥匙还在。他正要开门,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风里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又凉又温柔,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想他了,神情一阵恍惚。这时候就见屋后的阴影里,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外头裹着一件黑色的狐裘披风,月光照下来,映亮了他白玉一般的面容。萧浚野倏然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袁窈微微扬起嘴角,低声道:“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