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衡十分夸张地“昂”了一声,又十分夸张地将两人的对话复数一边。
倒是胡二钱蹙眉,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那大胡子应当是石华茂,先前一直在郑家做活,后来被辞退了,想来是因为这件事。”
胡三钱笑笑:“哥,你说那人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郑员外的掌上明珠,那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自小宠到大的,岂是石华茂那大老粗能肖想的。”
胡二钱也来了兴趣,附和道:“就是说啊,郑家小姐知晓这件事,别提有多臊了,不多久便传出郑家招婿,第一便是样貌,要求白净好看。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便有人猜定然是那郑小姐看不上石华茂。”
胡三钱嗤笑道:“一来二去,郑家再招匠人自然不肯要他,他怎么好意思来找我们的茬。”
胡二钱:“是啊,邹楠怎的不叫我们,但凡我在场,那龟孙定然要吃我两拳!他也就看邹楠柔弱好欺负,专挑软柿子捏的死瘪三。”
......
从他们的三言两语,闫衡便听明白了,有些佩服邹楠阴阳怪气一句话噎死人的功夫,也对这对兄弟刮目相看。
他们没看到石华茂那张被噎到发青的脸,不然能说出“柔弱好欺负”这种话?
晚间,几人回到客栈休息,闲聊间听见隔壁那桌一惊一乍,胡三钱便上去凑个热闹。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各位兄弟可否告知一二?”
这桌有个八字胡,瞪着圆眼道:“你们是县老爷招的匠人吧?那你们以后干活可要小心了。”
邹楠也竖着耳朵听,闻言道:“为县老爷干活自得尽心尽力,只是何出此言?”
那人见邹楠是个乖巧的,本来还存着的几分警惕就这么消下去了,滔滔不绝说起来。
原是早上轻点人数时少了三人,后来也没见有人来。本来还有人好奇,毕竟是知县亲自派活,谁敢怠慢?但后来各自领了活,也没人在意了。
直到晚间,有人传出,那三人没舍得在城内租住,路程远些便误了时辰,迟到半刻,被县老爷张备之打了板子。
打多少下没人知道,只知道人抬回去时有一个没气儿了,剩下两个估计非死即残。
“哎呦你们是不知道,那场面,岂止是皮破血流,衣裳连着血肉,后腰腿股之间几乎没一块好皮,血肉横飞,伤口深可见骨。听说那个小的年前刚议亲,这下好了,婚事指定得黄,谁肯跟残废过一辈子!”
八字胡描述地绘声绘色,恍若是当着他面打的板子。
邹楠攒眉听着,偏头瞧见闫衡越皱越深的眉,道:“你有话说?”
仲扬饶有兴趣,似乎期待这傻子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闫衡:“迟到半刻便要赔上性命?这架子岂不是比皇帝都大?”
闫衡此话出自真心,该罚的自然得罚,纵然是当朝皇帝,也没有因为臣子迟到一时半刻而打杀人的道理。
胡三钱早已听得心惊胆裂,听见闫衡这大逆不道的话,忙捂住这呆瓜的嘴,咬牙低声道:“你这傻大个,这话也是能说的?”
仲扬添补道:“我家这兄弟脑子不太灵光,说话也不着四六,您别往心里去。”
邹楠不疾不徐给山羊胡满上一杯酒,山羊胡心下了然,好心提醒:“言出祸从,若让有心人听了去,岂不冤哉?诸位可要好好看顾这位兄弟,在县老爷的地盘上讨生活,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须得了然于心呐!”
这段插曲过去,几人先后回房休息,邹楠特意走在最后,开门进去时有意无意多看闫衡一眼,闫衡也回了个憨态可掬的笑。
*
修缮工程稳步推进,贾箜时不时到干活的匠人身边关心情况,身后依旧跟着一群尾巴,手持纸笔写写画画。
有了这么一群人监视,干活的人自然不敢偷奸耍滑,匠人们一个比一个干的卖力,邹楠他们也不敢懈怠。
城里的匠人早就因和伦这个外来户颇负名气而抱团,加之石华茂的缘故,总有人过来挑衅,几人干着干着便忘了和伦“不可冒头”的叮嘱。
贾箜时不时便要过来看一眼,似乎对于邹楠这支队伍格外满意,连带着也知道闫衡是个傻子。借着傻子身份的便利,曾几次使唤闫衡跟着去府衙干些力气活。
胡二钱曾私底下抱怨贾箜狗眼看人低,瞅准了大个儿脑袋不灵光,逮着一个人可劲儿使唤,然而大个儿本人倒是求之不得。
借着进府衙干活,闫衡将府衙布局摸了个清楚,静待夜深人静时前来探一探。
可叹成也傻子,败也傻子。
胡二钱担心闫衡再口出什么狂言,经人看得死死的,夜里睡觉也不安分,稍稍有点动静便将人拉住问一声:“你干什么去?”
偏偏白日里还有个更难缠的邹楠,盯得他连个暗号都不能留,不见影儿了立马开始“大个儿,大个儿”地满场找人,搞得所有匠人见了他必得调侃般地吹个口哨,再来一句“大个儿”。
修缮进度比衙门预期的要快,半个月便结束了所有工程。
领工钱这天,邹楠脸上的笑及其灿烂,揪着几位师兄的袖子,时不时就要说一句:“终于能回去见师父了!”
闫衡这时候就会在心里想:怎的一副小女儿姿态?
贾箜将众人召集到一起,先是说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废话,然后跟他身后那群人展开了一场堪称激烈的讨论。匠人们排着队领了工钱。
眼见着总是叫不到自己的名字,邹楠面上的笑愈发僵硬。到最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仅仅剩下邹楠五人,石华茂四人。
胡三钱与石华茂手底下那个黑黝黝的少年大眼瞪小眼,邹楠靠近仲扬,“师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仲扬低声道:“阿楠,别说这种丧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