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就为了说这个?”封蘅脸上没了笑意,她突然不想装傻,更不想装不在意,“陛下把韩姐姐置于何种境地?”
“你不想?”
“要我祭天,可是对天不敬。”封蘅笑了笑,语气平静,“你不怕报应,我还怕闲言碎语呢,人言可畏的道理,陛下不会不明白。何况若是我想,当初就不会失败。”
拓跋弘被这话堵住了嘴,他闭上眼,觉得自己承受不住她坦诚的目光。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封蘅凑近他,恳请道,“至少别让韩姐姐难堪,陛下不该给了人希望,最后又叫人失望。”
说出这些话的一瞬间,封蘅觉得自己愈发勇敢,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心,甚至是拓跋弘的心,如果说她最大的追求和希望是什么,那就是维持眼下所有人的体面,因她经历过人言可畏的折磨,心被荆棘缠住解不开拆不掉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天亮以后,封蘅睁开眼,拓跋弘已经离开了,她有些不安,又觉得拓跋弘一定听进去了。
刚到了仁寿宫门口,就听见里头热闹的笑声,小宫人说韩夫人、高椒房、茂眷椒房都在,禧儿松开封蘅的手跑进去,岚风笑着追进去,菱渡笑道,“昭仪看,小皇子喜欢来皇祖母这里呢。”
封蘅走进去,就看到一屋子人,禧儿倒是见了谁都亲,奶声奶气地给每个人行礼,就拉着太子的手问太后,“皇祖母,我能不能和太子哥哥一起去玩儿?”
太后笑了,抬眼看见封蘅进来,摆了摆手,“去吧。”
俩小人儿欢喜地出门,太子见了封蘅,喊了声“封娘娘”,封蘅拍了拍禧儿,嘱咐道,“凡事听兄长的话,别走的远了。”
太后示意乳母奴婢们跟着,又对一旁的侍卫使了眼色,侍卫当即跟着走了出去。
太后说,“禧儿这性子好,见了谁都不认生,既不像蘅儿,也不像陛下。”
封蘅笑着行礼,“这孩子成日里没个安静,还是太子殿下沉稳,想必同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后笑着喝了口茶,环顾四周妃嫔,“方才陛下还说起来,端阳将至,陛下有意行祭天大典,蘅儿可听说了?”
封蘅点头,猜不出太后的意图。
“祭礼繁重,还要恭喜封大人得礼官殊荣。”茂眷椒房笑着说。
封蘅愣了一愣,才知晓拓跋弘已然安排妥当,她第一反应是望向韩冬儿,韩冬儿低头逗着乳母怀里的嗣音公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封蘅喃喃开口,“是陛下宽待我父亲了。”
太后没再提别的安排,众人散了,封蘅第一反应就是向高椒房问个明白,高椒房这才告诉她,太后要亲自参加祭祀,魏宫诸事全权交由韩夫人。
封蘅不解拓跋弘心思,说太后今年都未曾去云中郡金陵,何以要参加祭天大典。
“听闻,是陛下请太后祭天。”高椒房附耳说,“我来的早,陛下一进来就说起此事,太后几多推辞,我便走出来往偏殿等候,陛下出来的时候,特意交代我告诉妹妹,太后已然应了。”
众人散去,太后盯着宫人们进进出出收拾寝宫,想起一早就在善玉招呼宫人的位置,拓跋弘屏退众人,神色平静地请求她参与祭天。
为了不手铸金人,他宁肯后位空悬,她这儿子,倒比他父亲更加情深义重。
“陛下考虑清楚了?”檀色的蔻丹泛着柔和的光。
“还请母后成全。”
她摩挲着茶盏,笑了笑,“太子年幼,恐怕离不了我。”
“有封昭仪照顾,母后也该放心了。”
“罢了。”太后放下茶杯,“陛下考虑清楚了就好。”
“多谢母后。”拓跋弘松了口气,躬身行礼。
正要离开,太后站起身来,脸却被日光的阴影所笼罩,拓跋弘觉得眼眶酸疼,恍惚地望着她。
从前,他仰望这个美丽的年轻的女人,十四岁之后,他就长大了,比她要高了,再也不用抬着头看她。可很长一段时间,他仍旧如小时候一样伏身,恭敬,望向她时满怀一个孩子对母亲仰慕的心情。
“陛下还记得七岁时候的事吗?”太后突然问。
拓跋弘脸色凝滞,灵魂一下子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半晌,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七岁那年畋猎,我在山中迷路了。”
“当时阖宫慌乱,拓拔子推要率禁军去寻,可你父皇却并不许人寻你,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养出来的孩子,这点儿考验算不了什么,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太后走过来,眉眼间像白玉菩萨一样慈悲温和,“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