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斐南再次率军前往第五星系的前线时，宁晞月带着组建不久的内阁人员，站在停机坪前为他送行。
在经过几个月的历练之后，她已经很有陆景和昔日的风范。有时候面对她时，齐斐南甚至会恍惚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就是陆景和。
前线的战报来得很急，顾长珩没有死在长河β星的密道里，反而在几个月后带着联盟军卷土重来，而驻扎在第五星系前线的将领已经开始难以招架敌军的进攻趋势。
齐斐南必须回前线坐镇，而被他雷霆手段压制着的大后方，其实才刚有稳定的迹象。他这一走，一切重担与各方压力都只能宁晞月一个人扛了。
齐斐南又穿上了那套沾染过无数血迹与宇宙尘埃的黑色作战服，冽冽西风自城市之外吹来，扬起他披在肩上的军装外套，也带来埃斯特尔寒冷的冬天。
“保重。”对于军事和战争，宁晞月并没有多么深远的见解，但她知道，如果要在‘暗河’中挑选一个最具备军事才能的人，那么桂冠定然归属于齐斐南。
她如同陆景和一样，把‘暗河’所有军事权力交给了齐斐南。她希望齐斐南能带领反抗军取得胜利，但更希望他与年轻人们一同平安归来。
“你也保重，无论前线有什么情况，都不要离开埃斯特尔。”齐斐南朝她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带着反抗军几个高级将领登上星舰。
星舰驶离停靠的陆港，飞向渺远的太空。前线战火纷飞，而后方也有无数势力蠢蠢欲动。
站在星舰的舷窗边，齐斐南趁着还能看清地面，遥遥地回望着埃斯特尔。昔日‘暗河’得到的城市只是一片废墟，而今高楼拔地而起，曾经只能蜗居在外城的普通人也已经昂首挺胸地在城市的每条道路上行走着。
或许这才是人类社会本该有的模样。
这一路走来，齐斐南不曾后悔过年轻时离经叛道的选择，因为眼前这座新生的城市正是他年轻时想去寻找的人间天堂。
可是，他曾经以为埃斯特尔只是理想的起点，但陆景和死后所发生的一切——命运似乎总在无声地告诉他，这就是他一生事业的终点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星舰带着他奔赴前线，也是奔赴生命的终局。而他此生，再未看见埃斯特尔满地的白雪。
*
半年后，齐斐南在战场上流尽了鲜血。
在他抵达前线时，战局并不利于反抗军。
但他算准了联盟军被胜利膨胀起的轻敌之心，悄悄带着援军抵达了‘暗河’布置在第五星系的哨卡，出其不意地逼退了打算一举拿下第五星系失地的联盟军。
之后又在联盟军后备空虚时，领军攻下了几颗兵力薄弱的行星，获得了不少补给，一时之间逆转了双方兵力悬殊的局势，战局一下子变成相持的状态。
此后便是持续不断的拉锯战。最开始顾长珩为了结束战场上的僵持状态，发动了几次大攻势，但是都没能在齐斐南手下讨到多少便宜。而齐斐南大部分时间都是战略防守的状态，直等到联盟军战备疲软时，才举全军之力发动了一次大攻势。这场仗打了几天，但战役结束之时，反抗军直接夺下了第五星系易守难攻的中央星——塞西雅星。
而塞西雅星失守的消息传回联盟后，朝野震惊。
上层在商量着应对的策略的同时，也联合媒体讯速封锁消息。
但是世上毕竟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底层中还是有不少人得知前线失利的消息。
这些年来，由于‘暗河’的强势崛起，被压迫已久的联盟底层中也涌现出了一些反抗组织。而乘此时机，这些组织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故而联盟控制的第一到第五星系基本上都发生了数起大小不一的底层暴动事件。
而在前线这边，战局一下子变得对联盟军十分不利。
联盟高层中早已对顾长珩不满的人也开始拿丢掉塞西雅星的罪名做文章，其中不乏有临阵换帅的声音存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声名，顾长珩只能不断对塞西雅星发动攻击，试图夺回这颗象征第五星系控制权的星球。
但齐斐南好不容易吃下塞西雅星，又岂会随随便便就拱手相让。
于是反抗军凭借塞西雅星本身易守难攻的优势，以及早已在第五星系筑起的星链防线，一次次地打退了反抗军的进攻。
那时，是齐斐南离开埃斯特尔赶往前线的第三个月。
*
倘若战局就此发展下去，或许第五星系早晚也会成为‘暗河’的势力范围。这样无论齐斐南是乘胜追击，还是固守一方修生养息，迟早都会成为与联盟势均力敌，甚至能够吞并联盟，重构人类社会秩序的存在。
然而，历史毕竟没有如果。
‘暗河’的崩裂瓦解，或许从陆景和死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多年征战在外的齐斐南，在失去了陆景和的助力后，已无法像过往那样恣意妄为。前线和后方，独木难支的他只能保住一个。但这其中只要有一个失守，另一个也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齐斐南将后方交给了宁晞月，但没有了他威慑的后方，摆在宁晞月面前的，就是一片群狼环伺的黑暗丛林。对于尚不能成熟应对一切算计的她而言，稍有不慎便会被各个方向伸出的黑手推下万丈深渊。
所以离开埃斯特尔前，齐斐南才会告诉她，无论前线如何，都要坚守在埃斯特尔。
他留下了最精锐的护卫队保护她，然而最后还是没有在政治浮沉中保住她。
在齐斐南征战四方时，‘暗河’却早已变得派系林立。他不知道的是，陆景和掌权时，手下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志同道合的可用之才。
然而埃斯特尔和第六道第八星系的建设却需要无数的人。所以陆景和当时只能动之以利，以期招揽更多能用之人。
倘若陆景和能长久地活着，压制着那些心思不纯的人，并逐渐替换上真正可信之人，或许‘暗河’如今面临的危机根本不会出现。
然而他的死亡带来了无数的变故。而在权力面前，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无法坚守理想，更何况那些本就心思不纯的人呢？
宁晞月在离开埃斯特尔时，给前线的齐斐南发了一封长讯——
【老师，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您。
许多年前，我只是埃斯特尔外城一个籍籍无名的家用机械修理工，是你在那间充满着机油味和噪声的工作间中发现了我，并送我走上了武器设计的道路。
我仍然记得当年你在夜校中为我和同窗讲授机械原理和机甲设计时的身姿，你眼中闪烁着的辉光，或许便是让我对学术道路心向往之的引子之一。
那时他们总说，你在学生时代必然是多智近妖的存在，然而仅以‘天才’二字，又如何能够形容你的存在呢？
后来景和同我说过与你相识的历程，我无法想象他口中那个落于尘泥，眼中无光的你，因为这与我所熟知的老师实在相差甚远。
我生长于埃斯特尔，但前半生已无比艰难。我不知道其他星系的人们是如何活着的，但你必然也是经历了无数痛苦，才会走上世人眼中这条绝路的。我和景和，以及所有受过你恩惠的人们，都不曾见证你的过去，却很幸运能够与你同行一段人生。
你离开埃斯特尔之前，嘱咐我留守在城市之中。你走之后，‘暗河’中已有人开始搅弄风云。我已尽我所能阻止城市中可能爆发的动乱，你从前线传来的所有战报，都是我的底气所在。
然而三天之前，第八星系有几颗矿星发生了动乱，以及有一种不知名的疫病，已经席卷了第八星系半数的星球。局势混乱之际，驻守在当地的官员和情报人员也一并失联，我无法判断这是自然发生的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八星系相应哨卡中驻守的军队已去维系秩序，然而毕竟人手不足，他们已向埃斯特尔求援多时，作为‘暗河’的领袖，我无法置之不理。
但如今，我手下却没有多少可用之人，而且事关重大，若我不出面前往第八星系，或许当地的局势难以稳定。
明天，我将带着医疗物资以及埃斯特尔一小支守备军前往第八星系，既是为了稳定当地局势，救助当地人民，也是为了查明是否有人在此事之上做文章，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