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小心地抬着在雪地中冻得跟冰块似的人儿,浩浩荡荡地往山洞里走。
“他根本就没死!”禹豹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声嘶力竭地冲着指挥使尤启辰怒喊:
“你们凭什么抛弃他?把他丢在山里!你们就是这样对自己人的吗?”
他没死?尤启辰惊愕地站起身,快步上前去,看着稻草裹着冻得僵硬的人。
公冶明的脸和雪花白成一色,双目紧闭,看起来和死人别无二致。换成任何一个健康的人,只着一件单衣,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待上一个月,早就被冻死了。更何况这是个本就负伤的人。
尤启辰翻过他的右手,果不其然,手腕上的伤口还在,甚至还未愈合,翻开的皮肉边缘泛着白色,伤口涌出的血液不是殷红,而带着诡异的紫色。
原来他不只受了伤,还中了毒。即便这样,他都没有死?尤启辰难以置信地伸出食指,搭上公冶明手腕处的脉搏,他的手腕也和雪一样冰冷,冻得他指尖发麻。
尤启辰探了许久,手腕依稀传来些许动静。他不敢确信地再度伸手,探向那冰冷的脖颈。凭借着颈部微弱但有节奏的跳动,他终于确信了,面前这个尸体一样的人,的确没有死,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
可他不是和康铁同归于尽的死了吗?怎么会没有死?
尤启辰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心想大抵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但不论怎么说,康铁确实死在他边上,单就这一事而言,完全可以把他当成敌人。
“我并不知道他是你们的人。”尤启辰说道,“他既没有自证身份,又杀死了我的一名部下,被我们当成鞑靼丢弃在雪地里,这合情合理,我们向来不对敌人心慈手软。”
“你们根本就是在草芥人命!”禹豹已经气红了眼,他全然没有听进尤启辰的解释,只顾着输出自己的看法:
“要是没有他,弹尽粮绝的沙州早就被鞑靼攻下来了!是他刺死了鞑靼的头领,还给沙州争取了一个月的粮食!你们一群人,就知道在山里当缩头乌龟,又故意把保护沙州的功臣害死,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这叫合情合理?真是好一个合情合理!”
尤启辰冷声道:“在你们眼里,他是功臣。但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杀人犯罢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他保护了沙州,可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我们坚守在山里,鞑靼才不敢大举进犯沙州!我看他像个齐人的份上,给他留了个全尸,已经很给情面了!他无故杀死我的人,就算我现在砍下他的脑袋,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说罢,他伸手按住腰间的佩刀。
“你要是敢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袁大赤边喊着,边迈步挡住身后奄奄一息的人。他不堪示弱地昂着脖颈,怒视着尤启辰,甚至又往前迈出一步。
尤启辰左右的士兵立即拔出身上的刀,刀尖指着前面这个冒进的人,只要尤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将面前的人捅成蜂窝。
而廖三千的队伍也不堪示弱,尽管他们人数很少,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面对这些拔刀相向的“自己人”,他们也纷纷举起火铳,毫无畏惧地指着对面,要和刀刃一较高下。
两队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将一切引爆。他们分明都是齐人,此时却将敌意完全地释放在自己人身上。
郭开阳是唯一一个和此事无关的人,他不认识公冶明,只是感到诧异。先前相处融洽的两支队伍忽然间翻了脸,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因为这个在大雪中冻到奄奄一息的人。
他谨慎地酝酿了下话语,转身面对尤启辰,说道:
“能守下沙州城,尤将军当然有功劳,可这位禹小兄弟的话也不无道理。此人虽然杀了尤将军的手下,但也帮尤将军护住了沙州城。他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就算现在叫郎中,也难说可以救活。照我看,不如将他的生死交给老天判断。倘若郎中医不活,就当是给你死去的部下偿命。倘若医活了,则说明攻过相抵,是老天愿意留他一命,你看这样如何?”
尤启辰沉思片刻,挥了挥手,命手下收起高举的刀刃,随后拂袖而去。
廖三千看着还呆站在原地的部下,赶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尤将军的意思吗?快去把喊郎中来啊!”
他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多亏了郭将军方才的说辞,说服了尤将军给公冶兄治病。
只是公冶兄这个样子……他担忧地看着被平放在简陋的床上的人。
洞里的温度已经比雪地里高了不少,可床上的人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廖大哥,郎中来了。”
廖三千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相斯文的男子,提着个大木箱,快步走到床边。
郎中伸手在脉搏上搭了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木箱,露出里头闪亮的各种形状的刀具。他的目光依次扫过箱子里的刀,最后落在一柄三指宽、五寸长的刀上。
他取出刀,抬头看向廖三千,问道:“你有酒吗?”
廖三千取出怀里的酒壶递给他。郎中拔出壶塞,一手握着壶嘴,另一只手提起木箱里的刀,将壶里的酒倾倒在刀刃上。随后,他燃起一柄烛火,将雪亮的刀刃放在火舌上,来回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