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柠脚下一崴,啪地扑在车门上。
江荔声量不大,但她还是偷感很重地回头张望了两眼。
这一下就张望到那道挺拔高影逆着剧组的大部分人流,径直朝她们这边走来。
盛柠如芒在背,眼珠赶紧滑过,假装临走前随便地一扫,没扫到他。
可惜,在自动车门即将关闭时,男人的声音趁最后一点空钻进来,宛若某种朝向猎物的捕兽夹,攥上她心脏紧了一下。
“盛老师。”
门只好再打开,盛柠标准微笑:“谢老师有什么事吗?”
谢屿站在车边,礼貌询问:“这儿不好打车,方便捎我一段吗?”
“……”盛柠问:“你不去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谢屿唇畔勾了下,却没见多少笑意,话说得三分留白,又像是一语好几关:“盛老师不在,挺没意思的。”
盛柠:“……”
她借着挽头发微微侧了点头,递眼神给江荔,小助理慢声慢调地“啊”了声,“我们要去医院。”
谢屿:“我也去。”
小助理:“……啊,那可以。”
盛柠:“?”
这就可以了??
他好胳膊好腿儿的去医院干嘛?而且他都不知道我们去哪个医院顺不顺路!剧组那么多车非要挑离他最远的一辆蹭?
江荔有眼力见但不多,说完就挪去后排给谢屿腾上车落座的位置。
盛柠噎了噎,脸笑得有点僵,“我能拒绝吗?”
谢屿眼睫拎起来点看她。
有两秒的辍默。
而后,他淡红的唇微抿直了些,收回半扶车把的手。
“……”
怎么又突然可怜起来了?
“可以的,盛老师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麻烦了。”
谢屿说着,将外套拉链拉到顶,低领立起来也围不严脖子,冷白喉结半遮若现,尖头似是冻出一点红。
“大家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顶多也就是再多吹会儿冷风,没关系的。”
语罢,他后退几步不挡住车的去路,站在一旁,手也揣进兜里,一整个不让他上车就瑟瑟发抖的前兆。
盛柠:“……”
这是什么新型道德绑架?
不远处剧组的几辆车前前后后驶离,去往饭店。
宸乐还没上车,目送男人终是搭盛柠的车一起走了,他捧着给盛柠准备的花束,生无可恋地择着花瓣。
这花蔫儿得也太快了。
赵率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拍拍他的肩以示扎心,“你这花儿,香不到人家盛柠心里去哟。”
“嘁。”
赵率连连叹气。
宸乐乜斜他一眼,疑道:“蔫儿的是我的花,你怎么比我还丧?”
“人俩是因为我引去的祸水吹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双手合十,“我怕遭报应啊。”
宸乐:“……”
……
盛柠以为,谢屿有意并成功地坐上了她的车,会有所行动,起码会说点什么,比如延续让她无言以对的话风。
她预料了半路,但他一言未发。
盛柠却无法将他当成透明人忽视,多次悄摸看去,只敢卡在余光边界。
他坐姿挺正,只略略后靠,手松松半握着,规规矩矩搁在膝上,指骨瘦长漂亮,筋管青显。
仍旧击中她的审美靶心。
车内暖气沉闷。
盛柠没话找话,也确实好奇,“你现在在Prits.H工作?”
“算是吧。”
“怎么会想着……跨行?”
谢屿说:“家里需要。”
“……”什么家庭啊,需要化妆师到这个地步?
“我看你化妆和画画都蛮厉害,不像是新手。”
“化妆是新学的。”
他炉火纯青的微表情切换犹在眼前,盛柠心想他怕是不光学了化妆,还上了表演课和绿茶养成班。
“画画学了有几年,以前就会。化妆算起来,也学了一年多了。”说这话时,谢屿侧眸看来,个别音节碾重,强调关于时间的概念。
“……”盛柠觉得她还不如不开口,搬起话题砸自己的脚。
她装傻充愣,硬着头皮说:“发展广泛的业余爱好,挺好。”
“也不算爱好吧。”谢屿说,“我还找了别的工作,打好几份工,主要是……想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充分忙碌,不能闲下来。”
他话挑得没那么明,进可攻退可守,盛柠有种被含沙射影内涵到的错觉,好像他不能闲下来的原因是,一闲下来就会沉浸在她带给他的伤心中无法自拔。
盛柠:“……”
她讪讪笑,“忙点好,忙点好啊。”
笑完静得更尴尬,盛柠偏头看结了层雾气的窗,结束对话的意思显然。她没办法放轻松,一个劲往边上挨,座位空了大半,手指抠着窗沿。
后半段路在滞默中度过。
到达医院,进去后等江荔去挂号,盛柠不受控制地,回头看了眼医院大门外。
男人还没走,站在台阶下打电话,长身静立,面向医院里,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门口招眼得突兀。
冷风吹得他稍眯了些眼,黑发后扬露出锋挺好看的额眉,盛柠全身裹得眼睛都看不太出来,他仍很轻易地就越过玻璃和动态交错的人群捉住她隐藏其中的视线。
恍若从她下车到走进医院,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转开过。
盛柠仍不清楚他的目的地是哪儿,要去做什么,到底顺不顺路。
忽然没由来地想,他不会蹭一段车只是为了确保她真的来医院看病吧……
江荔在自助机取了号,“姐,走吧,在二楼候诊。”
盛柠转回头,这想法间不容瞬地消失。
虽然想不通他的行为逻辑,但按他们那段定位不清的短暂关系和以断崖式烂尾告终的结局来看,他没必要这么做。
无论怎样。
谢屿现在对她,约莫都不会是喜欢。
和谢屿再见面的时间地点和场景,都是盛柠从未设想过的。
这个人,二十多年来独一个让她交付心跳的男嘉宾,返场返得不期而然。
突袭得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概率为零的事情发生,人为比巧合更能解释得通。
思及此,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滋味难陈,意乱如麻。
……
来接谢屿的是他在Prits.H的助理。
“谢总,您咋跑医院来了?不是去剧组筹备会了吗?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吗?”何轶昆屁颠屁颠下来,毕恭毕敬地给他开门。
面对他一连串的疑问,谢屿只说:“不是我。”
“啊?那您在这儿是?”
“看着人进去。”
何轶昆:“……”
好吧,他一直都摸不太清这位谢氏小公子的脑回路。
要说现在好歹还稍微熟悉了点,作为平时和他相处最多的助理,他对谢屿专门进行的图谱刻画各方面都在不断完善。
想当初他空降接手烂摊子时,没人对这位几乎是凭空出现的谢氏人物有所耳闻,了解极少,但也就是这个能力不详让众人半信半疑的新Leader拯救Prits.H于濒危境况。
稳住了一大批人的岗位和饭碗。
大家都由衷地感激和佩服他,恨不得在公司入口安一座他的像,当神供着。
就是有时候,确确实实,让人摸不透这尊神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他是个优秀的决策者,驱动运行公司很有一招,一年多来做出的成绩公司乃至集团总部有目共睹,但他竟然把管理公司和学习化妆放在同一个重要级,革新的同时还不耽误考了个高级证出来。
又比如,给代言人的新剧投投资,派个妆造师表表诚意,很正常,和艺人维持好合作关系嘛,但他非要亲自跑去剧组干这活。
这些还都是跟公司沾点边的,谁能想得到他一个自家公司即将上市的总经理身兼数职,明天还要去给人家拍杂志是要闹哪样?
所以也不能怪公司内部流传的猜测和言论日益猖狂:
——行踪成谜的谢总爱好小众。
——高冷寡言的谢总追星盛柠。
——谢总是盛柠的狂热梦男。
而且还不要他陪同,本来他这个助理就没起到什么作用,何轶昆越发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妃。
“你想什么呢?”
红灯早已转绿,喇叭催促声和男人沉越的嗓音一同响起,何轶昆忙踩油门,“哦没什么,回公司吗谢总?”
“嗯。”
“你有心事?”谢屿问,“要是有事可以尽管忙自己的,不用请假,反正最近我的事应该都需要不到你。”
“……”
他不是有事,他是太没事了!
失去个人价值的何轶昆大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谢屿茫然。
“我没什么事儿谢总,就是舍不得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谢屿默了默,俊脸认真,“别呜了,开的又不是火车。”
何轶昆:“……”
谢总,开玩笑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肃。
“您月底是不是就要调去悦艺了?都不等到公司顺利上市吗?公司能有今天都是您的功劳啊,下一个来不白捡便宜吗?”
“我们都不想你走,您是不是嫌弃待在我们这小地方啊?”
何轶昆每回都是问题连连看。
谢屿也没有不耐烦,温声:“不是。”
何轶昆觉得有希望,“那您不能多待几个月吗?”
谢屿斩钉截铁:“不能。”
何轶昆:“……呜,为啥啊?”
他问完看向后视镜,迫切又不解地想要替全公司得到个被亲娘狠心抛弃的答案。
只见男人低垂着浓黑睫羽,不知思虑到什么,眉峰皱紧,低喃自言一句:“不能再晚了。”
那一秒,何轶昆在谢屿脸上看到了他没见过的情态,深微到触及心底秘事。像是因紧密连接着某人的委屈而疼惜,但又复杂而隐约,说不清。
可无缘无故,何轶昆都觉得是自己看花眼了,或是感觉错了,揉个眼的功夫,谢屿已抬起头,眸底静淡无波,“你愿意跟着我去悦艺吗?”
“真的吗?!”何轶昆抛却遐思,大喜过望,中了彩票一样,“我愿意我愿意!”
“I do!!!”
“我愿誓死追随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鞠躬尽瘁两肋插刀死而后已死心塌地肝脑涂地!”
“……”
大可不必。
谢屿抬一下手让他停止成语接龙,板板正正地评价:“我们的工作很安全。”
谢总就是这样,你跟他开玩笑,他可能不会笑,但他会礼貌回你。
然后他回完别人也不笑了。
何轶昆腰杆都直了,“谢总,是不是我业务能力强,一个顶仨,嘎嘎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