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了什么?
是说自己冲动强势,不善笼络人心吗?
难怪,任凭母妃使尽手段,父皇都对改立储君的话题避而不谈!
陈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扭头想再找来云桑细问:
“阿梓呢?”
女孩的身影,却早已走得远了。
*
云桑走下草坡,望着远处驱赶流民的骑兵,确认他们只是朝西驱赶人群,没再用箭,总算放下心来。
时近日暮,夕阳沉落到山峦背后,从起伏的波谷处透出光来,半明半晦地洒入林间。
云桑转过身,准备往回走,一抬眼,却见宁策自楹树林畔朝自己行来。
她猜到他或许要说些什么,率先开口 ——
“我没事的。”
她心情不太好,实在不想再听他说出的什么似真似假的关切之言,强撑着客气,温婉断绝他开口的可能:
“真的,哥哥不用再说什么了。”
说着,越过宁策,低头继续前行。
“阿梓。”
宁策却仍旧唤停了她,沉默一瞬,问道:
“刚才跟陈王起了争执?
云桑垂着眼,“我说了,哥哥不用问。”
宁策道:“陈王让你逐我离开?”
云桑看着脚下染了暮色金辉的青草,半晌:
“你听到了?
“猜到了。”
宁策朝云桑走近,在她身后驻足,低声问道:
“为什么不答应他?”
云桑的鞋尖蹭着草茎,踩到了夕阳投映的人影上,慢慢收了脚: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哥哥不是说过,会帮我护住秋兰吗?”
身后宁策沉默刹那,语气平缓:
“这样的事,陈王也能帮你,还不会让你觉得是被利用了。”
云桑盯着他的影子,猜不出他的神态。
她确实,犹豫过的。
若不是重活一次,知晓胜算握在谁的手里,她也许真就动摇了。
说到底,她只是个明哲保身的普通人,只想好好活下去,可命运偏要囚她在这些人之间,步步为营,与虎谋皮。
“我就只想被哥哥你利用,不好吗?”
她轻声说完,继续朝前走。
却不知是不是情绪紊乱,又走得太急,鞋子绊缠进了地上的蔓藤间,人陡然踉跄,仓皇扶靠住旁边的一株楹树。
树顶的红楹花被撞得纷洒飘落,血雨红妆般的簌簌漫天。
宁策从身后握过云桑手臂,扶她站稳,又将她刚才撑住树干的手翻转过来,查看掌心的绷带。
云桑试图挣脱,抬扭着手腕,瞥见宁策扬起的衣袖上浸着一团暗色的血迹。
衣料,也是破的。
她在突厥的那些日子里,对这样的箭伤痕迹再熟悉不过。
想起先前宁策护着自己避开流矢,手臂一直挡在她的头侧,云桑挣脱的力度卸了几分,却仍旧慢慢抽出了手。
心底翻滚着极难言绘的浓烈情绪,一时恨不得恶语相向,把苦苦压抑的心里话一股脑全发泄出来!可一时又很清楚,拿尚未发生的前世之事、指责质问今世的人,实是有些无稽。更何况,权衡利弊,早一日站队将来必登极位之人,不该是自己做出的妥协吗?
“哥哥若是担心我对你疑心生气,于是总想着法子哄着我、关心我,那其实大可不必。”
云桑极力抑住纠结的情绪,将语气放得轻缓下来:
“我也没有哥哥想得那么弱,这些小伤、小事,真不会让我有多难受。”
树顶的红楹花,还在不断飘落。
宁策凝视云桑,缓缓牵唇:
“我知道,阿梓长大了。”
他伸出手,将飘到她发间的落花捻起,摘下,目光静濯。
“这两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一下子变得这般坚强,这么聪明……”
“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合该天真柔软,被家人呵护娇宠着。若非被逼无奈,又怎会愿意给自己筑出带刺的硬壳。”
“哥哥知道的。”
宁策拂完落花的手,停在云桑的发顶,沉默片刻:
“是我没能照顾好你,还有阿诩……”
山峦间的暮光,不知何时已然黯淡了下去。花林间映着淡薄夕色的落花也终于渐渐消逝,天地间的一呼一吸,又似乎随之变得有些缓慢。
云桑抬起眼帘,望着宁策。
却逆着黯光,看不清那双温柔眼眸的深处,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她想起幼年逃亡时,自己入户乞食,误入了不怀好意的人家,是宁策找到了自己,救了自己,手染鲜血,放火烧了那猥琐老头的屋宅,背着她,在山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大半夜。
“是哥哥不好,没能照顾好你。”
他那时,也是这样说的。
可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就算不去计较前世,但此番若不是遇上了他,自己又怎会断了逃离的希望?
云桑移开了视线。
“刚才陈王跟我说,说突厥的老可汗,想要跟大周的贵女联姻。陈王还吓我说,说不定最后就把我送去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扬起眼:
“长平哥哥,换作是你,一定不会做出为谋私利、把我卖人的事,对吗?”
宁策看着云桑,没有答话。
良久,豁而一笑:
“这是什么傻问题?”
他捋了捋她额角被夜风吹乱的碎发,转过身,拨开挡路的藤蔓,朝她伸出手 ——
“赶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