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川素商，又暂不想自称川素商。一来魔界定有人知道川淩上仙名为“素商”，他自报姓名有诸多不方便；二来他不“完整”，他的躯壳不是肉身，他希望把“川素商”留给完整的自己。

这是上仙心底偷偷保留的微末矫情。

唐玄苦笑，感叹他偷藏在心底的懵懂爱意，终于在小徒弟决绝跳下仙魔堑时爆得通天彻地。此刻，他看眼前人清癯的面庞，听他熟睡的沉匀呼吸，用最轻的力道带过他鬓边，双眼里填着如水的温柔，他想：世上该来的事总会来，情不知所起，只因时机未到。

他静静地守了他很久。

第二日天色将明，小徒弟烧热彻底退去，他才悄悄出门，扒拉草丛将胖星星捡起来。

“他脾气大了点，你多担待。”他替某人跟星星道个歉，把它系在腰间，不作休息，趁早到尊魔殿见橙华老太太去了。

流星白一觉醒来天光彻底亮了，他身边没人。好在视力恢复了，展眸见浊青衣冠楚楚，远在外间大门口当门神。那傻小子听见响动回头看，然后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

“停——停停停，我现在是伤残人士，经不得你的热情似火。”流星白怕他又来长乐岛上那一出，撑身子起来。

“殿下别起，你要什么我帮你拿，”浊青叫唤着扶他，“尊主让我回来跟着你。”

流星白很不适应，掸开他：“你原来不这样，现在怎么像只蝉精，吵得我耳朵疼。”

浊青遂压低声音：“殿下别起，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尊主让我回来跟着你。”

流星白：……

犯傻的路数倒是一如往昔。

“帮我打水拿衣服，我要去尊魔殿。”

浊青心道：尊魔殿正议事呢，你去做什么？

但他知道再多嘴就该挨骂了，于是准备老老实实让干嘛干嘛。

“诶，”流星白又问，“当年替我缝断臂的良冶医师呢？”

“早就辞官，去外城闲居了。”

流星白道：“去尊魔殿不用你跟着，帮我将他请来。”

三殿下所以要去尊魔殿，当然是还惦记着浊弧的事。依他所断，热闹才刚开始。

确实如此。

“难不成要老身亲自去查问么？”

尊魔殿中，橙华老太太坐在魔尊身边，眉毛倒竖。

浊弧是魔尊的魔灵使，暗害皇子、无人知道是否有人指使……这让他变成一块烫手山芋，没人敢啃，生怕烫嘴。

尊位之下，两位皇子、十长老、诸多重臣位列站好。

老太太看他们一个个臊眉耷眼的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看即刻要发作——

“阿嬷消气，孙儿心里有个绝佳人选。”

声音自殿外传来。

魔界撒癔症的天儿又下了雨，不盛的天光映出殿门口颀长的身影。

“你不好好歇着，来这做什么？”橙华看清来人怨他一句，又招手，“快进来，别在那吹冷风。”

流星白端步入殿，天光自他身后如描如束附着他的轮廓，将他的腰身打磨得挺拔且瘦削。

魔界皇族以黑色为尊，他穿了整身玄色的暗纹袍子，领边内衬一趟极细的殷红交襟，呼应额前灵印，显得他脸色更淡了，像片无染的白绢上单落下一抹血色。

“可好些了吗？昨天你吓坏阿嬷了，幸亏唐玄看出你症结在头上，着人暂封了你的痛觉……”

流星白眼眸闪过暗光：昨夜唐玄说是医师诊出他头疼的。

他心思动了动，暂不去纠结唐玄的不老实。

“阿嬷挂心，孙儿好多了，”流星白话说到这，转向父亲，“尊主，儿臣举荐佰京长老问审浊弧。”

魔尊问：“为何？”

流星白答：“一来佰京长老入魔前是人界的大理寺卿，问案本是他专精之道；二来儿臣在魃魔宗听到流言，说有心人想借机彻底肃清宗族内的杂灵种，流言所指分明是什京长老问讯儿臣，若是佰京长老将事情问明，还兄长公道，便算是佳话了。”

魔尊冷哼：“魃魔宗的杂碎们，惯会散播谣言，”他看向佰京，“也罢，你去好生查查，看浊弧是否早就暗投了魃魔宗……”说着，他似是来气，起身道，“本座现在与你同去，皇子们跟着，其他人散了吧！”

佰京听得出来——尊主想把屎盆子扣回魃魔宗脑袋上，正如当年流星白身份被挑破时，他言语暗指要安定宗族，让小儿子暂时“委屈”如出一辙。

佰京知道流星白愿望，不经意看向他，正对上三殿下一双笑眼。

流星白定定作揖：“仰仗佰京长老为我与什京长老做主了。”

佰京骑虎难下，根本不信三殿下是仰仗他“破案”，忍不住回望兄长。

“什京长老，”流星白抢先道，“单是咱自家便有传言你刻意针对我，今时佰京长老若能公正严明、堵住生事裹乱之口，确是美事吧？”

此刻之前，什京对三殿下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十年前。

曾经灵魔宗里任谁乍看，三殿下都温文尔雅，尊魔殿议事时，向来不爱说话。但其实三殿下骨子里不是省油灯，单说他能让百万炎麟军俯首，便不会是人畜无害的绵羊小兔。听闻他刚接手炎麟军时，镇压过一次大规模叛乱，将三十万暴/徒悉数练了煞，自那之后无想城再没闹出幺蛾子。

二人交集最深是什京对流星白逼供那次，什京看出三殿下有股豁得出去的死拧劲儿；而今日，对方上殿两句话，便将佰京拉进混水里，足见其巧言令色且睚眦必报。

什京暗骂曾派出去的众杀手都是饭桶。

可事到如今，重任黏在佰京肩上不好甩脱了。

他只得低声嘱咐兄弟道：“先按尊主的意思，把祸事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