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顿大为不满,“你他妈那是什么眼神?想死吗?”他松开汤姆,撸动衣袖露出深褐色的胳膊肘,正要朝离自己最近的露西动手时,切斯特顿按下录音机播放键:
“莱顿,这间房与你相关。”
“我唯一能给你们的提示——大海捞针。”
听到和自己有关,莱顿神色凝重,这才打量起房间。斜上角是摄像头,正对面摆放着保险箱和电视,脏兮兮的破布覆盖在地板正中央,呈现出似山峦般上上下下的起伏。
莱顿扯下破布,露出下方密布着粗长倒刺的铁栅栏,裂隙中透出反光。他抓着铁栅栏平滑的边缘,试探性一提,百来磅重的栅栏纹丝不动。莱顿不再留余力,胳膊上抬,脖子上青筋暴突,猛地掀开铁栅栏。
鲍勃夫妇瞳孔睁大,匆忙你拉我拽地后退,堪堪躲过砸在脚边的栅栏。
差一点就被刺穿了,他们心有余悸地想,暗暗埋怨这一点也不顾及他人生死的蠢货。鲍勃夫妇的敢怒不敢言,在看到铁栅栏下的东西时,化作冷汗从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出。
正中央的破布和铁栅栏一并掀开后,露出地板下的坑洞。直径约六七英尺的洞口里装满了注射剂,数不尽数的针头在灯光下银光烁烁。与此同时,锁匙上方腾地亮出猩红的数字——是六十秒倒计时,它在不断闪烁,数字越来越小。
莱顿似是焦躁地在坑前踱步,众人阴沉沉不吭声,心里却多少有些大快人心。莱顿太嚣张了,活该受点教训!
忽地,莱顿停住脚步,眯起眼睛从人群中一一扫过。
鲍勃与贝拉米夫妇,身强体壮的麦克和切斯特顿,身形瘦削的露西和艾登......他的视线停留在露西身上,露西脑筋还未转过来,身体已经警觉地颤颤巍巍后退。
莱顿见状,二话不说钳着露西的脖子,拽到坑前,露西尖叫中,手臂一甩。
——“啊!”
露西的惨叫,有人害怕,有人担心,还有人冷漠。
艾登怒视着莱顿,莱顿肌肉壮硕,让人忌惮得不敢轻举妄动。他咬牙,脖子和耳根通红,几乎闭起眼睛,不忍直视仰躺在坑内的露西。
露西在那一声急促的尖叫后,没再发出动静。她神色恐怖,眼珠突出,眼白爬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直挺挺躺在注射器的针尖里,肢体僵直得跟死人似的。
“行了,你给我快点!”莱顿抱着手臂站在坑前,不理会众人对他的谴责,催促到:“别他妈趴在那儿!动起来啊!?你想死吗?只有四十多秒了!”怒吼中,他举起拳头,示威的意图显而易见。
“嗬嗬......”
露西喉咙里含糊不明吐出声,含泪翻转身体,趴在注射器里摸索,针管快没过肩膀。耳边是莱顿冰冷的唾骂,手臂、大腿、背部刺痛不断,随着动作,深深扎入皮肉的针管在空气中不住晃动,纠扯着肌肤,传来沉甸甸的坠感。
她抽泣着,双手麻木地在针管里翻寻,红肿的眼睛流露出不安和苦痛。
终于——
“找到了!我找到了......”她大叫,胸膛剧烈起伏。莱登一把从她手中抢过钥匙,艾登这才向露西弯腰伸手。
此时倒计时步入个位数,莱顿急匆匆将钥匙插入保险柜,旋转——
“嘭”。
保险柜内传来炸裂的刺响。
众人无措中,电视屏幕闪烁一瞬,两目板滞的比利娃娃出现:“很遗憾,你们并没有依照游戏规则行事。”它的下颚以一种死板的频率开合着,“这是属于莱顿的房间,不应有旁人的介入。所以,作为惩罚,这支药剂作废。”
莱顿暴跳如雷,脸色因愤怒而赤红,他扯着嗓门,骂不绝口。露西依靠在艾登身上,小心翼翼抬起眼瞧着莱顿。有一瞬间她感到痛快,然而一想到莱顿鲁莽的行经,露西的心沉下来:万一莱顿抢别人的药剂呢?
众人心里惶惶然,切斯特顿眼神闪烁。各自心怀鬼胎的这一幕透过墙角的监视器,传到电脑显示屏。显示屏前的人影闲适地看着,白色的鬓发在屏幕的荧光下熠熠发亮。
这无疑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他看起来肩膀宽大,胸膛依旧健硕,然而衣物遮盖下的皮肉褶皱却暴露出这具身躯的无力。岁月将他青年时满身的锐意磨蚀钝化,唯有冷峻的五官还剩下那点锋利感。
他有着笔挺的直鼻子和深邃的淡绿色眼眸,嘴角皮肤略微松弛下垂。发际线靠后,露出宽阔的额头,鬓角发白,在面无表情时,面庞透出沉静的威严。
“汤姆,下一关是为你而设的。”
他的声音响彻在房间,听起来和蔼可亲。脸上缓缓挂上了笑容,眼角的几条细纹深深凹陷进去,周身气息平和下来,绿眸却沉淀出深不可测的暗光。
在他身侧的比利娃娃,两腮可笑的红晕突起,比例怪异的脸蛋上睁着空洞的双眼,和它的主人一起,将视线投向屏幕中游离在外的人。
从始至终,面对他人的死去或受伤,汤姆黝黑的瞳孔与发白的巩膜,不曾变化,偶尔垂下眼皮,卷翘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目光蒙上微薄的冰冷愁绪。
“你不惧怕死亡,疼痛,也无法使你恐惧,那么......”
这是个空荡的房间,两侧各有一道门,中央红橡木桌上摆放着录音机和一卷麻绳。没有人说话,他们局促不安地看着切斯特顿走上前,从桌上拿起录音机,那道沙哑的金属般的合成音再次响起:
“Hello,Tom,Mike.”
“I wanna play a game.”
乍听第一个人名时,不少人满头雾水,但切斯特顿随即恍然,目光落在汤姆身上。
汤姆还是那副低眉垂眼的模样,仿佛念到的名字并不是自己。他温顺得像只羚羊,睫毛又浓又密。
麦克呢?他脸色铁青,双手插进头发里。他焦躁极了,这是一种近似于恐惧的紧张。
切斯特顿心想:古怪,太古怪了。
“你们一个日复一日麻木自己,甚至靠廉价的疼痛来消磨时光。”
“一个则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走私毒品、赌博、贩卖人口......”
“但不管怎么样——
麦克,反绑你的双手前往左边。汤姆,打开你右边的门接受考验。”
“Live or die.”
“Make your choice.”
在莱顿用粗绳绑住麦克的手时,汤姆打开了门。门后是一条阴暗的长廊,他拖着步子,一下没一下地走着。
忽地,脚下似乎碰到了门槛,汤姆下意识抬腿跨过,门在他的身后重重关上。而伴随合上的门,房间里腾地亮起一道光屏——是电视。
满屏在短暂的雪花后,出现那张标志的比利娃娃脸蛋。
“Hello,Tom.”声音怪异而又低沉,腔调严肃,“You don't know me,but I know you.”
“十几年来,格林夫妇对你倾注了所有的爱意。你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兄妹友好……”
汤姆有点半梦半醒的恍惚,他往日里长期呆在昏沉的光线里,就和现在这屋子差不多。黑暗催生了他无垠的倦怠,那一刹那,清晨早起、一日三餐、暮色黄昏……一幕幕过往的光景接连划过汤姆的脑海,他站在原地,时间却仿佛铺成开来化作一条线,一眼就看到尽头,他乏味又压抑得快歇斯底里。
有什么意义呢?汤姆心里闷得难受,胸口犹如灌满了铅水。在他几乎忍受不了时,录音机里的声音陡然加重,从平和嘲弄的语气骤转为命令的口吻——
“往左看,”
汤姆被惊醒了。电视机的荧光照出了左侧窄小的洞口,洞口勉强能容纳一名成年男性躺着进入。
“钻,进,去。”拖着尾音,说话间刻意顿出分明的间隙。
汤姆的手沿洞口边缘的曲线摩挲,指甲碰到金属边缘发出锐响,他停手,心里怪奇:没有时间限制,什么威胁也没有……那,要照做吗?
另一边,打开门后的麦克慢慢走着,反绑的双手让身体容易失衡,他压着步子摸黑前行。低身穿过一道矮门,刚进入屋子,门便砰的一声自动合拢。
摇曳的灯光照着与墙壁紧密相连的门,它严丝合密得几乎不露一点缝隙。麦克沉着脸扫视一眼,手放在门上推了推,见彻底堵死后,他四处张望,最终把视线停留在前方窄小的洞口上。
它四四方方的形状类似通风口,却比通风口更狭窄。内里黑黝黝一团,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
麦克缓缓踏着步走进,眼尖发现里面放置的录音机。拿起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整个洞口亮堂起来,而录音机内传出的声音与前两次似乎有些细微的不同:“Hey,Mike.”
“看到面前的洞口了吗?你的游戏将会在这个不大的地方里进行。它的尽头就是出口,药剂就在那儿。”
麦克往里打量,冰冷的气息迎面打来,混杂着金属和尘埃的气息,差点喘不过气来。
洞内用细绳挂着药剂,约三四英尺后的两端,每隔一段距离分布着四十五度斜的刀刃,正中间则是一个个针头大小的刀尖,明晃晃地反射出光。
麦克看得不寒而栗,而录音机里还状似体贴地提醒:“放心,中间的刀片是可推动的。不过,嘘——
听到了吗?”
“滴——答......”
“滴答滴答......”
这重叠的滴答声,一个是倒计时的声音,一个则是从天花板裂隙中接连不断地渗下的水滴,落在地上在“滋滋”的动静后,蒸腾出雾似的白气。
麦克的心给揪紧了,面容凝重。他手腕扭动,绳结仍牢固地束缚着双手。
该死!莱顿怎么绑那么紧!?他一面在心里破口大骂,一面竖起耳朵留神录音。
“那液体你应该不陌生,□□,你工作的老同事了。可惜,留给你们叙旧的时间不多。三十秒后,通口的刀片将会彻底并拢。”
“聪明一点,活下来。”
没等录音说完,麦克狠下心,脸朝着刀尖爬了进去。
不远处锐利的刀锋晃着白森森的光芒,麦克感到那股瘆人的寒意压在冒出大滴大滴汗珠的面庞,他咬的牙齿咯咯作响,让自己保持冷静,反绑的双手向上一够,拽下药剂,他不敢停歇,反而逼自己加快速度。
在迎面撞上刀刃时,他小心避开眼睛,刀尖在额头、脸颊留下一个个血窟窿,随着麦克蠕动般的爬行,脸上的伤口愈来愈深,血从洞口竞相流出,顺着面部线条淌到脖颈,像是一条条长在面上的毛细血管。
两侧锋利的刀片削过臂膊皮肉,沾上猩红的肉沫,温热的液体一路流淌而下,汇聚在通道平面,湿透了麦克的衣裳,轻薄的背心牢牢沾着身体。黏糊糊的触感在两臂与面部的痛感下,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在倒计时的催命下,麦克只顾着麻木地拱身行进,动作僵硬而不连贯,痛苦的闷哼压抑在嗓间,气喘不已。
“唔……”
莱顿胸腔震动,粗声大气地嚷着,“我说,有必要站这儿干等吗?”
“咳咳……”
一迭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盖过莱顿的大嗓门,贝拉米仿佛要将自己的血液脊髓一并唾出般,咳得非常厉害,略有浮肿的面容更加憔悴。
拥着贝拉米的鲍勃,似乎闻到了自己妻子惨白皮肤的臭味。
莱顿啧啧了两声,抱臂等贝拉米咳嗽停歇,才又开口:“你看看,毒气可不跟你讲什么绅士礼仪,”他理直气壮地说,“时间就这么点,干等个昏天黑地直到他两出来?哈,这不就是等死吗?”
从众人犹疑沉思的眼神中得到满足,莱顿没再傻站,干脆利落地旋身离开。
他似乎说的有点道理,艾登他们心里已经被说服得差不多,就是缺一个拍案的主心骨。
贝拉米身子骨最弱,早先年她就给毒品掏空了身,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对毒气的反应最为明显。生命力的不断流逝,让艾米拉不免心焦,她推搡了几把鲍勃的胳臂。向来老实、对妻子听之任之的鲍勃,却怯生生将视线挪向切斯特顿。
接受到众人不约而同投来的视线,切斯特顿早就活络起来的心思,更是如同开凿的洪水,制止不住。他像是沉思后想到什么似的说:“属于莱顿的药剂早已失效,可他却这么急匆匆的……”
众人神色变了,他们对切斯特顿的未尽之意心领神会。
莱顿此前的所作所为,无不告诉他们,这就是个鲁莽自大、自私自利的混蛋。他很有可能会因为自己没得到解药,而怨愤地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想到这儿,他们再也安耐不住,一个个步履匆匆,前脚跟贴着后脚尖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