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休饶舌,西门庆与徐应悟两个搂着睡到半夜,外头忽地响起敲门声。西门庆拧着身子将衾被拉过头顶,不愿搭理。徐应悟心中有数,便拍拍他道:“我去瞧瞧,就来。”
是平安儿来报信,说六娘死了,潘姥姥同春梅闹上门来,非要将她停灵府上,问如何处置。徐应悟闻讯便知春梅不辱使命,遂依计指点平安儿道:“她是因着哪桩叫你爹打了出去?你敢放她进门,看你爹不敲了你脑瓜子!打发几钱银子,叫她娘母拉庙里消消业障去罢!喏——”说着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一根金牙剔儿道,“别说是我给的,不好听。就说你三娘念及姐妹一场,周济她周济,记住喽?”平安儿得了令,答应着跑了。
那边厢,春梅听叫她们“拉庙里”,便知与徐应悟接上头儿了,于是向潘姥姥说,城前庙薛姑子从前曾受过六姐儿礼遇,往那处停灵倒是个主意。潘姥姥见嚎丧了半宿也得不着几个子儿,便泄了气,收了那金牙剔儿,只把些碎银交由春梅买棺椁,将人送到城前庙里便走了。
庙里,春梅与扮作女居士的孟玉楼相认,两人一同使凉水、姜汤,将潘金莲灌醒。昏黄烛影里,草席上的美人儿张开杏眼儿,懵懵然坐起来,呆呆嘟囔道:“欸呀,这是哪儿?我,我姐呢?”春梅托起她脸蛋儿,噙着泪道:“姐在,春桃,姐在这儿哩。”
却说徐应悟转回榻上,又抱了西门庆在怀里,却再睡不着。他不知第多少次的,又将那套诱敌深入的连环计细细盘算一遍,那始终挥之不去的不通顺、不踏实、总觉着哪里不对的感觉,这一次终于找到了症结。只须做一项小小的调整,便可万无一失了。
话虽如此,徐应悟免不了又做起最坏的打算。他因诬陷武松,害许多无辜公人白白牺牲,自当偿命。死并不可怕,他只是舍不得西门庆。他若不在了,西门庆会不会又坠落深渊、甚至走上绝路?抑或消沉个几年,便重新振作,再找个知心可意的……思及此处,徐应悟不禁满心酸苦,怄得肝儿疼。
他顶着应伯爵的脸和姓名,替应伯爵陪伴西门庆走这一遭,最终也要与应伯爵一样,用自己的命,换西门庆几年平安快活的时光。以后他一定也会被旁人替代,如同应伯爵一样,成为西门庆心底又一个“白月光”。
窗外夜色渐浅,黎明前的黑暗即将退去。徐应悟贴心抱着西门庆背脊,将头搭在他肩上默默湿了眼眶。罢了,徐应悟偷偷吸了下鼻子,下决心道,应伯爵能为你做的,我一样也能。
西门庆被一泡尿憋醒,半梦半醒间爬将起来,跪在榻沿上对着地下的夜壶哗啦啦撒了一泡,又钻回徐应悟怀里。徐应悟用力抱紧他,恨不得将两人身子嵌到一起。
“庆庆,我好爱你。”徐应悟低声嘟囔,“只要你好好的,别忘了我就行。”
西门庆轻笑了一声,拱了拱屁股正待要睡去,忽而觉出这话不对,便于破晓微光中猛地睁开眼睛。徐应悟胳膊腿儿全攀在西门庆身上,将他搂得紧紧的,又一个劲儿在他脖颈间磨蹭闻嗅,端的是千种依恋,万般难舍。西门庆阖眼装睡,咬牙暗骂他欺心糊涂,却不说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西门庆与徐应悟各做万全打算不提,单表玳安儿离了清河县境,重又驶小船儿往梁山水泊北山酒店去。
石勇见了他不由生疑,手按朴刀问他何故在此游逛,他故弄玄虚挑眉道:“自是有事。我只向公孙先生答应,旁人一概不准问。”石勇无甚智谋,听他提“公孙先生”,便当他是领命下山办事回来,不敢多话,倒管待他一餐饭食,而后使一艘快船送他往湖心山上去。
彼时玳安儿杀死放哨的喽啰后特意将其沉入水中、令其尸身不现,正是为了叫梁山贼人以为是放哨喽罗杀死船夫逃走,不对他起疑,方便他日后筹备万全之时,再上山为陈敬济复仇。只是未曾想机缘来得如此之快,应三在西门府设下的“天罗地网”,正可为他所用。他才不管清河百姓死活,只要能结果了公孙胜与阮氏三贼,以解他心中难平之怨愤。他向西门庆传信、令西门庆有机会逃出生天,也算报答了西门庆对他养育之恩,至此他与西门庆恩怨扯平,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