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照咬牙——带着积攒了六百年的倔强,她抬手点上眉心,试图以半份权柄之力强行控制住卞喧的动作,然而黑色烟雾飘逸而出,正欲移转到卞喧身上之时,却被他身上骤然亮起的金色光芒震开。
“怎么会……”眼下发生的状况再次出乎了奚玉照的预料,半份权柄被迫收回,奚玉照受到反噬,歪头吐了口血,“夫君,你何以也有……”
然而卞喧却没有给她回答。
他面色颇苍白,白中却又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新种的灵根终究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愿力运转,渐渐碎裂开来。卞喧唇角溢出一口鲜血,却没在这暖室停下祭舞的舞步,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嘎吱声响,他皮肤下细小的血管破裂,如苍玉沁色、冰下生花,触目惊心、不忍卒视。
奚玉照心知他已然就快撑持不住。既定的计划虽然被迫提前,但没有哪一步出错,执行得堪称完美,然而频频出现的意外却终究将她推上了无可奈何的最后道路,卞喧一定要成神,哪怕最后牺牲的人是她自己。
她将心一横,就此伸出掌来,法印一结按上她自己的丹田,于是奚玉照全身的灵力就此燃烧起来,她变换手中法印,全身金色的灵力直向着卞喧身上而去。
这灵力全无攻击的目的,它轻易地突破了愿力护持卞喧的障壁,直直向着他破碎的灵根与干涸的丹田而去,照得满室金光灿烂。
“我既在你眼前,就决不会让你死去。”奚玉照执拗地向卞喧输送着全身的功力,如此说道。
卞喧隔着如浩瀚如银河般的灵力纽带,向她投去一道似悲似悯的复杂目光。
他不曾退让,奚玉照亦不曾。
室内绿芒与金光交织,愿力同灵力乱蹿,两人的气息都渐渐萎靡下去,窗外的雨声却愈发地大、大得让人心烦意乱。然而奚玉照心中却是前所未有地冷静,她计算着她同卞喧的力量得失,最终得出了一个令她欣慰的结果——她能在卞喧身子被愿力与祭舞掏空之前救得下他,即使那将以她的生命作为代价。
然而此时,她眉心中的半份权柄,忽而不受控制地向外溢出,直向窗外而去!
“游紫?!”纵然得知了游紫的新名字,但奚玉照知此名日久,在惊怒交加、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时下意识地还是先如此唤道。
黑雾在穿过满室的盛芒,越过漫天的金雨,摇摆不定地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上。岳歌与的身形飘在小院的半空之中,长发与白裙乱舞、黑雾共愿力萦身,已然重回自己的巅峰状态,她垂眸看向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的游肆,轻轻嗤笑一声:
“你说结束了吗?我看未必然吧。”
游肆任她狂乱的身形倒映在他浅金色的瞳眸之中,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如果说同持半份权柄,他放任自己多年积攒的情绪强撑,还尚有一战之力的话,那么在岳歌与拥有一整份权柄的此时,他纵然有顾知然的援助,也无力回天了。
“可悲你身为大作家,竟还是看不清局面。”游肆却依然平静地道,“你已经赢不了了,如果你不信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打个赌。”
“你还想拖延时间吗?”岳歌与眯眼,却抬手于手间凝起黑色的烟雾,“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先死的可能是卞喧,也可能是奚玉照。”游肆也抬手,却没有再从后背抽剑,“但无论谁死,你一定都会离开。”
“好大的口气。”岳歌与已然俯身而下,“但不如先让我从你身体里把权柄抽出来!”
黑色的烟雾终于凝成完整的【落惊鸿】被岳歌与握在掌心,笔尖直指游肆的方向而去。游肆自知不能相抗,指间腾挪身形的法术瞬发,下一瞬他出现在屋顶,而他方才站立的地面上已然被【落惊鸿】轰出一道长达数丈的裂痕。
仿若知晓游肆此刻危难,金色的灵雨在游肆头顶上下得磅礴而灿烈,游肆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莹芒,散乱的白发紧紧贴在了他惨白的面容上,游肆抬手拂起沉重的黑袍,浅金色的瞳眸明亮得惊人。
他身形倏地消失,而下一刻岳歌与站在他刚刚站立着的屋顶,轻笑了声:“所以现在是换我来追你了吗?阿肆,我不相信你还有余力再躲。”
游肆站在院门处,拭去了唇边溢出的鲜血。诚如岳歌与所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向他发出沉入大梦的邀请,他本人也无比希望能遁入梦中逃离这令他不愿面对的现实,然而他知道自己还需再撑一会儿、撑到那命运的转折之处,于是身形再次腾转,然而到底慢了一拍,岳歌与的攻击还是伤到了游肆的胳膊,他身形再现之际,右臂上晕开淋漓的鲜血。
然而金雨却又在疗愈着游肆的身躯。几次堪堪闪躲、受伤了再愈合之际,岳歌与也渐感烦躁,然而游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岳歌与的下一击到来击中了他、他身形再次消失、滴血入地之际,半空中忽地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剑来。”
岳歌与循声回头望去,游肆的身形出现在奚玉照和卞喧正僵持着的暖室门口,手上已然多了一柄银色的剑。它剑格上镶着的白玉璧中,翡翠叶正疯狂地旋转着,游肆随手挽了个剑花,苍翠的叶自风中凭空凝出落在地上,百鸟的鸾鸣在此间长久回唱。
意识到了什么,岳歌与转身望去。
正对上站在院落门口、正气喘吁吁的齐暖的双眼。
和她身后站着的,眸光幽深、掌心中紫色魔气蹿升的顾知然。
“你不会以为多了两个人就能挡得我吧。”岳歌与虽然看着齐暖,但开口的话却是对着游肆说的,“又及送上门来的齐暖,你觉得这一次我还会放过她吗?”
“你会的。”游肆手持听召而来的【一鸣春】向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一鸣春】在他掌心发出雀跃的欢吟,像是经历了一场未曾分别的重逢。
“因为你不敢杀她。”他如此说着。
岳歌与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她正欲开口反驳,暖室方向却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与之同时荡开的,还有一道象征神陨的巨大灵流。
几乎是声响发出的一瞬,游肆便仿若先知一般闪到了齐暖与顾知然的身边,一手拎起一个再次腾挪了身形,转瞬便带着二人挪到了十里开外的潞川城门之前。
然而即便如此,那灵流也如海啸一般,疯狂摧毁着它所蔓延而至的一切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