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临邯郸,将五个头颅送到我院里,拉我出来看。
我能怎么看,面目表情地看,专心致志地看,静静地看。
我皱了皱眉咳嗽两声,扭身要溜走。
一股不小的劲力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一个趔趄止步,身上微暖。
回身看,已是披上了一层狐狸皮的灿灿裘衣。
“你穿得有些单薄,”皇帝掖了掖我的衣领处,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嘴角,有些揶揄的意思:“我为我报了仇,兄应该替我畅快才是。”
不是早就报过了么。
我转身闷头走路,后头跟了个皇帝,围了一圈的侍从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给我让路。
许是的确病入膏肓,不过数十步,我已累得冷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自门口站定,拨开了身上烦人的狐狸裘:“你这衣裳太厚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快拿开。”
皇帝眼疾手快地接过差一点溜到地上的衣裳,与不放心跟来的侍从黑着脸挥挥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我们二人俱进了房。
是当年他在赵府读书的书房。
“没想到你辞官不过半年,竟然病重到这个地步。”
皇帝打量过我书房的布置,坐到我身前。
他瞧着我难看的脸色,伸出手抚我的肩,一如从前关心的神情:“是旧病复发了么?还是什么旁的病?要不要太医诊治诊治?”
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我母亲三十余歿,父亲去时也不过四十,我活到这个年纪,已是皇天庇佑,没什么可惜的了。”
实在没什么气力了,我摸索着席枕躺下来,笑眯眯看他:“陛下来我家中,就是给我送那五个骷髅的?”
提到那五个人,皇帝脸色一下子晴转乌云,再转阴雨,就要雷霆大怒。
“我还没向你问他们的事呢,”皇帝呼啦起身,负起来手怒气冲冲质问我:“朕现在才知道你的真面目,亏寡人如此相信你,还把你当心腹,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大魔王,你心机深沉,自小算计我,差点让人给我害死,我今日来寻你就是算账的!”
他步子踱得很急躁,像只被火点着了的的狐狸,一手枕着屁股尖,打着圈指着我骂道。
朕,寡人,这么乱的称谓,显然是很气了。
我冷眼看着他气得跺脚,忧虑地叹了口气:“陛下,此事都过了二三十年,人也被你杀了八九年,脑袋都变成骷髅了,您怎么现在才把这事打听明白,臣真是担忧,以您这般好骗的心智,到底能不能坐稳皇帝的位子?”
“好骗?”
他满眼的杀气,俯身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可知这话让旁人说出来,朕早诛他亲族了。”
我都快死了,我还怕什么。
我瞥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哦了声:“那也不能改变你好骗的事实,呆子。”
不知是好骗管用还是呆子管用,我的话弄得皇帝一时语塞,只作凝思的神情坐下来,眨巴眨巴眼睛看我。
这般沉默一会儿,我看他仍在那儿皱眉沉思什么,缓了口气,没什么诚意地解释道:
“既然您没死,那就是我不想,你这人不适合死,我改了主意,有什么好气的?我是利用你的身份做了不少的事,但你不也因此当了秦王,吞并六国当了皇帝么,有什么值得卖乖的。”
看他觑过来,我想起方才的头颅,又黑着脸批评道:“陛下您忘了,您当大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时候,臣在使人变成尸,那个眼睛,那个肠子,那个牙齿,那个脑浆……腥臭熏天,宛若厕所,您今日用那五个骷髅恐吓我,这种儿戏,不是您擅长的。”
算是回了他今日的“报复”,我这么详尽地形容过后完见皇帝已是面色苍白,捂着肚子欲呕,遂识趣地住了嘴。
又忽然想起什么,指点着他的脚道:“还有,以后不要在人前跺脚了,太轻浮,像什么样子。”
……
“未来将天下吃干抹净的,一定少不了他这种人的主意。”
王伯好容易大方一回请我来宫中吃饭,说是要封我做大夫,然则饭吃着吃着他就冷不丁说出这种话来,面色愁苦意味不详。
太伤害亲戚之间的感情了。
案上的饭菜也不香了,我洗了手懒洋洋坐在一旁,不满地揉着肚皮道:“王伯您嫌弃我能吃就直说,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