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是我们秦国的神明,”阿正自来到秦国后就学会了板着脸,讲到他家祖先祭祀之事,更是肃穆得很:“伯父说了,我们是颛顼,皋陶之后,玄鸟是商的神明,也我们秦国的的神明,若想祈求神明的保佑,就要多念这些咒语。”
我们跟随夏姬去了客房。
她这处没什么孩子,也没什么奴仆,布置得简简单单的,不很热闹也不华丽,只客房外好大一颗梧桐树,此时秋至,梧桐花青青紫紫地落了一地,坐在这里,也偶尔能闻到袅袅飘来的木香和腻香。
更妙的是,树旁还有一汪池,不长花不长草,颜色深不见底。
此情此景,阿正忽然背起了前阵子的《庄子》:“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祖母,这里很不错,适合养凤凰。”
这诗词歌赋不得夏姬意趣,听得她老人家几乎打起了瞌睡,眼皮打了一会儿的架,才缓过神回应阿正。
“哪里招的凤凰呦。”
她笑得无奈,引着我们指着树上满满当当的鸟儿,却也是宠溺的神情:“只招得这成群结队的乌鸦,整日叽叽啊啊地叫个不停,想让人静静都不得空,哎呀静静,让小客人们静静!”
她这么一喊,树上的吵闹果真静下来。
稍息片刻,三只纯黑纯黑的鸟儿飞过来,上上下下地瞅我们两个不速之客,一只飞到阿正的肩上蹦蹦跳跳喵喵叫,一只落到我头上啄我头发,一只绕着圈模仿夏姬大喊“静静”,仿佛哪个村的流氓地头蛇小无赖。
我正奇怪这鸟儿怎还懂得人语和猫语,一阵黑风略过,天上忽然阴沉沉地掉起了雨点子。
……
我急切地拍着车门,向驾车的车夫呼喊道:“快停下,快停下,我要尿尿。”
那“车夫”却并不搭理我的请求,只稍稍偏头,与窗后的我威胁道:“自乌府到宫中不过三四里的车程,您与廿公子就尿了三次。小公子,我看您是想偷溜回去吧?
赵高都来了,恐怕真的没戏了。
我晓得自己瞒不过赵高的计算,拉着廿兄默默退回座上:“完啦,咱们又得被弄回去读书了。”
自母亲嫁给皇帝做了嫔妃,为方便看望我们,姥姥就搬来咸阳住了,她家离皇宫不远,我遂常常带着阿兄溜出去玩,然则长大后有了学业,出宫玩乐这种事皇帝也开始管了,今日又被赵高抓住,不定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回宫之事不可避免,廿兄的天要塌下来,鹌鹑似的小胖脸白了灰,灰了暗,憋了好一会儿哭不出来,遂抱着脑袋啊啊啊地呻吟起来:
“不,不,娘,娘,我才不看那些鸟字,我要吃,我要吃……哦,吃。”
他这么说着忽然忘记嚎叫,自兜里掏出从祖母家中拿的糕点,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廿兄和我乃是双生子,他在母亲腹中就胖,出世后尤其爱吃,所以长得比我快比我胖,近来长大了些,又要被逼着读书,压力一上来越发能吃,遂也更胖了。
我自知逃不过一劫,揽过软和可怜又爱吃的廿兄,他是鹌鹑我是蛋,啜泣道:“我也不想,我不爱读书,哪知道皇帝还逼人读书,还骂我不学无术,我才三岁,读什么书?我才不要回宫读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个“家”自然是我姥姥的家。
路本就不长,我们鬼哭狼嚎着车已不知何时进了宫,等赵高打开车门放我们出来,照面就是皇帝如碳的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