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笑容一瞬凝固。
宴后众人散去,父亲才拉着我入内,与我仔细询问起来:“‘不能’是何意?”
他瞥向我的下身,神色有些惴惴。
我清咳一声引回他的视线,解开衣领,露出那朵印记,故作疑虑道:“不知何时多了这东西,如碳中烧,腹下又阴冷,实在折磨,何况那事,莫非是中了什么邪术?”
令我惊讶的事,父亲似乎并不如何惊奇。
他粗粝的指尖摩挲着那印记,紧蹙着的眉反而松散开来。
“我知道了,”他起身与我摆摆手,面色晦暗:“皇孙之事以后我不会再提,你好生修养,这印……不要动它。”
他匆匆而去,背影仍是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可我今日才发现,我似乎并不了解他。
或者说,他比我以为的要更了解我。
回到寝殿时,皇后差人送来的墨色锦袍已经摆在檀木架上。
墨黑的发未经梳理,松散又柔顺地披在肩上,乌涂摸了摸衣裳,捋着我的头发赞叹道:“真是好料子,大王您也好看!”
皇帝倒是猜错了,乌涂已非当年那个肥嘟嘟的小胖兔,如今生得纤秾得宜,眉宇清秀,乃是一俊俏少年,只是打扮有些老成,加上深沉肃穆的神色,寻常人很难分辨出男女。
我偷眼看向镜内的自己。
不同身后活力健康的乌涂,他身侧的青年颇为清瘦,眉目柔软,肤色苍白,黑目似渊,一副清瘦孱弱,哀愁伤怨的身体裹在宽袍大袖里,活像一具挂着黑衣的苍白傀儡。
穿上这身深沉的黑,甚至显得有些阴郁。
丑死了。
我抿抿唇,淡色更淡了几分,气得脸颊素白,遂脱了衣裳坐回榻上,将痛苦的自己狠狠揉成一团。
“你出去!”
我恼羞成怒地把脸埋进软枕,冰凉的泪濡湿衣料,依稀听见乌涂不解叹气,而后是她轻轻带上门的声音。
夜风穿过雕花窗棂,吹得帐幔如水波晃动,恍惚间又看见洛水深处那个女子,她腕上锁链刻满符咒,指尖生出了青苔。
当时我以为那是濒死的幻觉,直到更衣时发现心口多了这枚印记。
枕下压着乳母留下的药方,纸边已经起了毛边,她在世时常说我出生那日,满园的梅花逆时而开,产房里异香三日不散,她在我啼哭时总笑着拍哄我,说我是花神送来的孩子。
“我走了,以后您只能靠自己了。”
她瞑目前按着我瘦削的肩膀,反复念叨这句,浑浊的眼里滴下泪来。
我蜷缩在锦被里,胸口灼痛与腹下寒凉交织成网,窗外更鼓敲过三响,远远传来外头的笙箫声——想必是在庆祝天下一统。
而在这方昏暗的寝殿里,只有铜镜冷冷映着个不成模样的皇子,和那朵永远无法除去的花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