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婵娟茶馆都会请戏班子来唱戏。看的人多,连唱个三五天也是有的。
现在还在先帝丧期,吹拉弹唱都停了。
因为盐务使的嘱托,钱似雪连忙传信给相熟的戏班子“锦绣班”,请他们从老家赶来表演。
锦绣班唱昆曲一绝,尤其擅长汤显祖的《牡丹亭》,只要一句“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包管听得人潸然泪下。
钱似雪拿钱办事,除了吃喝,戏班子也要最好的,怎么也不能让凤京来的看轻了。
第二天下午锦绣班紧赶慢赶来到婵娟茶馆,到了就开唱,一直到太阳落山,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又走了,还是不见玉面修罗来。
班主:“雪娘,最后一曲了啊。”
锦绣班的戏子个个是角儿,今天能来已经够给面子了。
钱似雪心里暗骂这些当官的不靠谱,说:“你且唱着,咱们不等他们。”
乐师拉起二胡,小花旦起了个嗓。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
唱的是《蝶恋花·送春》。
小花旦唱腔婉转动人,二胡声如泣如诉,钱似雪倚在门口,听得恍惚,不由得想起前尘往事。
曾几何时,她不是孤家寡人,家里虽然贫穷,也有欢声笑语……
婵娟茶馆里坐满了人,雪娘却感觉空落落的。
“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一纸乡书来万里。“
马蹄声哒哒,一辆马车往婵娟茶馆驶来,钱似雪眯眼看,马车后方还跟着两个骑马的随从。
盐务使和钱似雪等在门口。
先是一个圆脸少年下来,他下来之后朝骑马随从招手,其中一个随从过来了,驾轻就熟地趴在地上。
随从趴好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踩着随从的背下了马车。
男人宽肩细腰,身着黛绿缘苍色地曲水折枝梅袍衫,一看就是杭城绫罗做的,脚踏官靴,他下车站定,气度不凡。
“大人,这就是婵娟茶馆,雪娘是老板娘。”
盐务使使眼色:“雪娘,来,见过贾尘大人。”
钱似雪赶紧下跪。
“雪娘见过贾大人,大人屈尊来小店,是雪娘的福气。”
斗笠没有摘,钱似雪感受到斗笠后面打量的视线。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大人可要看看是否合心意。”
旁边的圆脸少年接话道:“雪娘客气,起来说话。”
钱似雪起来了,她和贾尘隔着斗笠。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眼熟得很。
贾尘仍然未说话。
盐务使赶紧接道:“大人不喜声张,雪娘赶紧带大人进去歇息一会,尝尝我们这里的茶。”
贾尘朝圆脸少年低语几句,圆脸少年便跟着伙计上楼看房间了。
贾尘自己进了门,选了离门最近的一张桌子。
待他落座了,盐务使才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
小花旦还在唱。
“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
伙计迅速上来茶水点心。
贾尘单手端起茶盏,拇指推开盖子,不急着喝,手腕轻转,闻一闻茶香。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贾尘是品茶的行家。
钱似雪胃里一紧。
“白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本来都送到嘴边了,贾尘刚要揭开斗笠,不知怎的,他停下了动作,转向钱似雪。
斗笠没有揭开,钱似雪感受他的眼神。
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是她艰难生活的唯一光亮……可惜发生了太多事……
一曲终了,贾尘移开目光,茶没有继续喝,他就一直坐在那里。
戏班子本来要收工了,看他喜欢,便问要不要听《牡丹亭》,贾尘没反应。
班主了然,将《蝶恋花》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圆脸少年检查完房间下来才停止。
忙完了一天,钱似雪回到自己的房间。
婵娟茶馆不大,为了迎接这位贾大人重新整修一番,他的那间客房可谓极尽奢华之事,盐务使给的银票都要不够用了,明日见到再要两张罢……
也不知道这个贾大人满不满意他的新房间。
贾大人满不满意他的房间不知道,但是他应该挺喜欢钱似雪的房间。
因为当钱似雪进屋的时候,他正背着手看墙上的画。
画上是一处静谧的小院,长凳上坐着两个人,一位女子一位儿童,两个人对着说话,笑嘻嘻的,月亮在天空中好亮。
听到声音,贾尘转过来,斗笠摘了,一只青瓷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下巴和嘴巴,钱似雪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贾尘笑,说:“嫂子,是我。”
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和小时候一样,从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