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侍从只觉他的手几乎都要被冻下来,那风呼啸着钻入他的衣袖中,将仅存的暖意尽数吹散,可却只能忍着不发出一声声响来。
不知等了多久,吴和顺终于从养心殿迈步走出来,见到晋王,轻声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陛下有请——”
晋王微微颔首示意,而后抬步进去,殿内与御书房差之甚少,迈进第二道门槛后,一道清冽的龙脑香便冲入鼻尖,殿内地龙烧得并不旺,进来总是有些冷。
门口的宫女见他进来,纷纷叉手行礼,他摆了摆手,而后走进外殿。
进去后,只见秦渊身着一席石青色织金云龙纹常服,坐在金丝檀木雕龙木椅上,手中还拿着一本奏折。
他眸色一如往常的清冷,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眸中仿佛淬着化不开的寒冰一般,对任何事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
只是……晋王从未忘记这位陛下当年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冷宫蛰伏隐忍十年,还是皇子的秦渊冲破皇兄与宫人的欺凌,为母妃报仇,于深夜包围皇宫,起兵逼宫造-反。
那一日,他站在病重先帝的榻前,高举遗诏,当着先帝的面,将那遗诏改掉。
少年冰冷的瞳眸没有丝毫停滞,只是淡淡地扫过贤德帝:“儿臣恭送父皇驾崩。”
秋色乍起,飘落宫殿内一片红叶,那红叶漂浮着,跪伏在新帝的脚下。
而新帝右手上握着的剑也散发着凛凛寒光,从剑刃边缘沥下几分鲜红的血来,剑下俨然是试图负隅顽抗的宫人侍卫。
两滴血溅上他的脸颊,转身走出养心殿,只见殿外几个侍臣已扔下兵器,匍匐在地。
秦渊抬起眼帘,望着身后跪成一片的臣子,“你们呢?”
“或格杀,或缄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他当时就跟随父亲跪在殿外,甚至不敢抬头看这位新帝,他明白,自此之后,便是这位建昭帝的天下了。
思绪被渐渐拉回,他掀袍对着上首的皇帝跪下来,“微臣叩见陛下。”
秦渊只是摆摆手示意他起来,慢慢将那手中的奏折放下去,“给王爷赐座。”
晋王谢恩之后,顺势坐在一旁宫人拿来的凳子上,秦渊抬眸望向他,“前几日朕万寿节宫宴上屏风自燃一事,朕已查实与你无关,你不必过分忧心。”
秦渊说完之后,又抬起手来点了点其中一份奏章,示意一旁的太监拿下去给晋王查看,晋王立即站起来接过去,展开细细查看了起来。
许久,他才凝眉沉声道:“陛下,这……”
似乎在观他神色,秦渊停顿片刻才开口:“如你所见,大理石查出那屏风上附着着磷粉之类,可朕记得,矿脉转运使已多年未曾上报过开采出磷矿。”
“那这磷粉又是从何而来?”秦渊缓缓起身站起来,眸中的冷意已渐渐散去。
“昨日朕收到一封密奏,言此事与吏部侍郎沈亦舒有所关联,朕也不信,可就在昨晚又传来消息,沈亦舒死了。”
秦渊抬眸看向他,“沈亦舒此事朕自会追查到底,只要查明真相,朕绝不姑息!可如此一来,吏部侍郎一职便空了出来。”
他顿了顿,看着晋王,“阿衡,你对此职可有人选?”
闻言,晋王的心登时便悬起来,皇帝这话绕了一.大圈,明显是试探他于吏部如何。
自古皇帝都忌讳臣下结党营私,他无论提及自己阵营的人还是任何一人,都会被皇帝怀疑,而秦渊也不例外。
养心殿内的金兽香炉隐隐吐.出袅袅香雾,裹挟着一丝冬雪的清冷之气,将整个养心殿熏得更冷冽。
殿内二人许久不言,皇帝就这样静静凝视着晋王一眼不发,似乎只在等着晋王的回答。
可晋王也很快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状似径直脱口而出:“沈大人光明磊落,怎会落得个如此下场?家中妻儿老小皆靠他养活,这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秦渊眸中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可却很快隐匿起来。
晋王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心直口快了,面上浮上一丝歉意,忙拱手道:“陛下恕罪,微臣也是近日处理老兵残兵归家之事有些心力交瘁,竟一时口不择言。”
他皱了皱眉,略微思索一瞬,“微臣久不与诸位大人们交游,不是很清楚每位大人们的能力……依臣看,如今海晏河清,不如重开科举,选贤举能,能者居之。”
听语之际,秦渊眸色渐渐深沉起来。
看来他的确无心吏部之事。
“嗯……”秦渊缓缓颔首,“所言有理,详细章程朕得再斟酌斟酌。”
闻悉,晋王轻笑着,也并未再言其他。
“说到沈亦舒家里人一事。”秦渊突然开口询问,“阿衡,朕怎么听说王妃陆氏近日病重,是你家中邪祟作祟所致?”
这话令晋王一愣,却是不大明白秦渊的言下之意,疑惑道:“回陛下,拙荆的确抱病,可这邪祟一事实属无稽之谈,请陛下勿要轻信。”
听他如此说,秦渊也只是微微颔首,“不是便好。”
晋王刚想松下一口气来,上座的帝王却又深深开口,“你是我大周亲王,若让府内邪祟喧宾夺主以致主人病痛甚至丧命,此事都未必能善了。”
“阿衡,对你的王妃好些吧。”
晋王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秦渊紧紧盯着他,“你既已得到她,便别再负她。”
“你跪安吧,朕乏了。”秦渊没给他回话之机,直接摆摆手令他下去。
等晋王出去后,秦渊眸中隐匿许久的复杂情愫才缓缓泻出来,他紧紧抓着木椅的龙首,险些将手心的血攥出来。
那手背隐隐可见青筋。
臣妻……臣妻……
须臾,直至殿中的龙脑香燃尽、侍女例行进来更换香篆时,帝王才将思绪缓缓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