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残羹被丫鬟们撤下去,桌面旁只剩元将离和温郁离一人。
元将离本就温郁离坐在身侧,眼下撑腮侧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他,云溪左看右看,跟温郁离悄悄说了一声,便躲去了门外,佯装看风景。
温郁离能感觉到,两道明亮的目光直白地盯在自己脸上。
他几乎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却还是忍住了,“元姑娘?”
“嗯?”带着鼻音的女声,像在两根小棍上搅了又搅的黏糊麦芽糖,还带着甜甜的酒香,让温郁离目光微软,轻声道:“你醉了,要去休息吗?”
“嗯——”他刚要扶她的手臂,便听到她拉长的后半句话,“我没醉。”
温郁离:“……”
“醉了酒的人向来都是说自己没醉的,”温郁离道。
他看不见元将离的脸,却能想象到,她此时一定是面颊绯红,像是涂重了胭脂,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绝没有迷茫之色——盯在他脸上的目光直白得很。
他嘴角泄出一丝笑意,压在胸口的大石似乎都暂时落地,没那么沉重了。
他指尖在桌上缓慢移动,触到一点柔滑的布料,再往前,是少女暖热细腻的肌肤。
他从她的手背退后,牵住她的衣袖,“暖阁里有榻吗?我扶你躺下。”
元将离却没回答。
喝多了的脑子其实很清醒,只是重重思绪像被蒙上了一层月影纱,变得捉摸不清起来,就像眼下,她低头盯着温郁离的左手,莫名有种看见了一片暖玉的感觉。
雕刻出手掌形状的暖玉吗?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伸出右手,牢牢压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皮肤是冷的,压在她手心里,像握了一块打磨滑润的冰晶,但元将离没有缩回手,两手熟练地拢住他的指尖,那里比手掌还要冰凉几分。
她搓了搓,还是冷的,于是不满地往上哈了口气。
她小声嘟囔:“你好冷。”
她的动作说不上轻柔,手掌却热得像两团烈焰,烧着了温郁离的指尖。
他几乎被灼到一般想要抽回手,却仍是没动,僵硬着身体,感受着她呼吸中带着酒的温热,还有太阳般的体温……不知怎的,他的手竟然真的热起来了。
对方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指尖移动,戳在了他左手背上的疤痕上。
她的声音有点粘,像梨子上涂了蜜糖,“这是怎么弄的?”
元将离清醒的时候,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哪怕他好几次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向那里。
他其实很不喜欢别人看到这块疤,常拿衣袖遮掩。
可是这次,听到她终于问出口,温郁离却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指尖轻颤,良久,五指蜷曲,像是榫卯结构般严丝合缝地插入她的指间,他等了等,感觉到元将离疑惑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却没有动。
她没有挣脱。
温郁离轻声道:“是刚失明那段日子,我拿茶壶为自己倒水,不小心烫到的。”
郡公府必然有最好的药,但这块疤依旧留了下来,可想而知,当时烫得有多厉害。
元将离轻轻摩挲他的伤疤,上面凹凸不平,像是微微起伏的山峦水波,突然,她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举起,拿软软脸颊贴了贴那块烫疤。
“很疼吗?”她小声问。
温郁离抑制着手背的痒,摇头,浅笑道:“没有很疼。”
那时候,眼眶痛得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哪里还注意到手背的痛呢?
他刚失明时天地俱黑,只恨不能当即死去,这般连走路吃饭都需要人搀扶,不然便要狼狈跌倒的日子,他不愿承认这是自己——他变成了一个无能的废人。
这块伤疤便是那时候落下的。
他拒绝云溪服侍,坚持自己倒茶,但目不能视,那壶热茶,狠狠泼在自己手上。
手背烫得皮开肉绽,他心却是冷的。
哪怕过去四年,那时兵荒马乱的郡公府他仍旧记得清楚,娘亲和清友日日哭泣,爹也是愁眉不展,只剩他,独守在一片黑茫茫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到。
温郁离指尖蜷缩,触到她发烫的皮肤,从记忆中醒来。
他的肢体越过理智一意孤行,没等他脑中想清楚,指尖便亲昵地捏了捏手边软肉,下一刻回身,心中惭愧,却又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
“将离——我可以如此叫你吗?我好像也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