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尽责,刚和弟弟分开就奔到了浣衣的河边。她把不同人的衣物分拣了出来,一件一件的用手揉搓干净。待全部洗净后,又熟练的将盆中的衣物拧干,并带回到家门外的空地处准备晾晒。
子夫干活儿利落,不一会儿,层层叠叠的衣物就平整的覆满了两侧的竹竿,像两堵墙似的围出了一条逼侧的巷路。
卫子夫从中穿梭而出,站定后,她抬眼望向天空,发现天边的云彩早已被夕阳的光线染成了金红,很美,是黄昏的景色。
她昨日托冯子儿给周自当递了个消息,想与他在侯府的花园碰面,如今约定好的时间就快到了。
卫子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花园的,只记得她刚刚把心情从颓丧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周自当那张因害羞而微微泛红的年轻脸庞。
在他的身上,卫子夫感受到了那种只属于少年人的、赤诚的爱慕之情。
她知道这感情是对自己的,可她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喜悦亦或是感动的情绪,而是平静无波。
卫子夫问自己,真要将这个无辜的人卷入到那些纷乱复杂的事情中去吗?
没人给她答案,犹豫片刻,她陷入了沉默,原打算说的话也全都咽了回去。
她不说话,周自当也不好意思张口。眼瞧着要不欢而散,为了那点不甘心,周自当终是逼了自己一把,鼓起勇气道:“卫阿姊,请你收下吧。”
他低下头,双手摊开,如壮士断腕般地向卫子夫的方向递了一支簪子。
发簪是玉制的,宽窄有限的簪身上还刻了字。子夫轻轻拾起一看,发现上面所刻的正是“长毋相忘”四字。
像触碰到烙铁一样,卫子夫手一颤,发簪就落回了周自当的掌心。
她来见周自当,是想看看凭他一腔少年意气,愿不愿意为了爱慕的人舍得一身剐,陪她去找公主承认他们二人早有“私情”,以此来摆脱刘陵的强要。
可事到临头,卫子夫发现自己做不到牵连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想承受这样赤诚的爱意。
一瞬间,她有了决断。
她看着周自当,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不过我不能要。”说着,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钱囊,把里面装着的那对耳珰也还了回去。
“你很好,以后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
“我——”周自当欲言又止,右手颤抖着接过了那对耳珰。
他有点想哭,如果说来之前他还抱着自己的心意会被心上人接受的想法,那么现在卫子夫的话,无疑是给他判了死刑。
攥紧手中的耳珰和发簪,他背过身去,不想让心上人看见他眼眶红红的样子,那样太丢脸了。
卫子夫不欲使人难堪,轻声道了句,“我得走了。”
周自当强忍着泪水,说:“好,我也要回去了。”说罢,就径自跑开了。
卫子夫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收回了目光。
春日的花园里,无数灵秀的花朵正含苞待放,偶尔有那么一两朵“急性子”的,按耐不住对春的热情,早早就展出了她绚丽的霓裳,吸引蝴蝶驻足。
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蝴蝶的双翅流光溢彩,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它只是轻轻扇动翅膀,就带来了黑夜。
因为没什么胃口,卫子夫到家后只是少吃了两口飧食就算过了。
现下还不到歇息的时候,所以她就拿了针线坐到烛台前,和大姊卫孺一起做女工。
许是心不静,她的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次,殷红的血滴从指尖溢出,看的卫孺蹙起了眉头,她劝道:“子夫,你还是去歇着吧。”
卫子夫也知道自己眼下不适合动针线,就没逞强,而是顺从道:“好。”
她用手巾把手上的血擦去,打算起身去少儿那边,和她一起哄孩子入睡。
席上,卫少儿独自照顾着三个孩子,年龄稍大些的步、广已经睡着了,反而是小去病还睁着他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
子夫挨着二姐坐下,想把孩子抱到自己怀里。少儿手臂都酸了,正乐得有人替自己分担,忙不迭地就把儿子递了出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1]
卫子夫抱着外甥,轻哼歌谣,她的手臂轻轻摇动,一晃一晃地哄着外甥入睡。
室内的光线并不算明亮,比起烛火之光,打在竹席上的更多还是窗外的月光。
半明半暗间,子夫神情温柔,肤色却更显苍白。少儿侧头看妹妹,等到她怀中的去病睡着了,才小声问:“还在为翁主的那件事发愁吗?”
卫子夫开始没有出声,久久,她才承认道:“是。”
“为什么?”
卫少儿很纳闷:“这也算是件好事啊。”
子夫垂眸敛目,“或许吧。”
她的神色和语调都称得上淡然,但卫少儿就是感觉自己的妹妹很不高兴,甚至是抗拒。她还想再劝劝,可就在这时,卫媪来了,她只能遗憾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