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塘河流经杭州主城区,张同衡说的地点却有些偏,相近城郊,又恰好和这处城东的宅子成对角抵势,想要过去便得穿过闹市。
杭州繁华,街上行人衣着皆有绣花,不乏富贵子弟招猫逗狗,横行霸道。苏梦枕一身红衣、何愁一身蓝裳,虽然颜色出挑,因挑着小路走,倒也不多显眼。
只是临行之前,何愁给自己戴了顶纱帽,把自己的脸都给遮了起来。这纱帽倒不妨碍她视物,只是有些累赘,不如【无颜】好用,弄得她不大高兴,于是在心里把怜星邀月一齐倒吊起来,先骂了个百十遍,又抽了个百十遍,最后终于高兴起来。
苏梦枕见她先是兴致不高,慢慢心情又雀跃起来,等走过了最热闹的那段市区,这人开始到处乱跑了,她这也想买,那也想买。
“铃铛——头绳——镯子——卖首饰哩!”
“走一走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蘋果桃子李子哩!”
街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间,人人脸上挂着不一样的表情,喜怒哀惧,蔚为可爱。
何愁最后在做糖人的摊子前站了许久,不知要哪个图案为好,手艺人建议她转个转盘,十二生肖,转到哪个是哪个,她兴致勃勃转了一圈,那指针战战巍巍停下,指向了一只老鼠,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隔着纱帽,苏梦枕也能察觉她心情不佳,同店家道:“我也来转一把。”
他搭手在那转盘上,略一用力,便知道手艺人做了轻微的手脚,不同生肖的概率是不同的,其中转得龙的人最少,鼠的最多。
他不急着动手,侧脸去问何愁:“你喜欢什么生肖?”
何愁还在垂眉耷眼等自己的老鼠,听到他问,随口说,猫。我的生肖是猫呢。
哪里来的猫生肖。苏梦枕又想笑了,摇了一摇头,手指用力,往常用来发刀的手用来转转盘实在是大材小用,但也值得,指针停在了“龙”处。
手艺人目瞪口呆,何愁同样,半晌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这么说你套圈肯定也准了,一等奖哇!”
苏梦枕问:“套什么圈?”
何愁道:“套公仔啊,我最喜欢压轴的大布偶娃娃了。”
她这人惯爱不知所言,苏梦枕道:“压轴的大布偶娃娃不曾见过,但给你糖人总是有的。”
说话间手艺人已经做好了龙的糖人,苏梦枕将它递过去,何愁全没有不好意思,满脸高兴地接过来,咔嚓一声咬了半个龙头。
这下老鼠也不难看了,她一手一个糖人,吃得不亦乐乎,还要感叹:“好久没吃得那么痛快了。”
在移花宫的时候,邀月是严管着不给她多吃糖的。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别人,而是怪她自己。当系统的时候,甜味作为数据流穿过她的感知觉,不过一串数字;后来再次变回了人,何愁第二次吃糖时泪流满面,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完美的刺激味蕾多巴胺的东西?
顺带一提,第一次吃糖时她也泪流满面了。但不是高兴的,纯粹是气的。谁家好人喝甜粥啊???异端!
总而言之,她一段时间里吃糖吃得肆无忌惮。怜星也纵着她,大概觉得移花宫什么没有、一点糖罢了,她高兴最重要。
直到某天,她捂着腮帮子,眼泪汪汪地跑去找邀月。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她说。
邀月平静道:“听不懂。”
何愁:“……”
简单地说,她蛀牙了,牙痛。
好在那时她正值换牙期,邀月给她开了药,让她含在嘴中止痛,过不了多久这颗乳牙掉了,她又捂着腮帮子几个月,好似在适应牙齿的成长和做人的感觉。
后来牙齿长回来,连怜星都不纵着她吃糖了,生怕她再把牙齿吃坏,又眼泪汪汪地跑来哭。到那时可怎么办?她的牙可没有第三颗了。
连着吃两个糖人,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何愁吃得摇头晃脑,肉眼可见地高兴,忽而听到苏梦枕道:“你父母拘束你吃糖么?”
何愁道:“也算吧。”
她警惕道:“你不会也想跟我说什么吃糖不好的鬼话吧!”
说着怕他抢似的,嘎巴将龙尾也塞进了嘴中。
“怎么会,”苏梦枕失笑摇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样的环境,能够养出这样的人来,哪怕苏梦枕这些年见多识广、阅人如此多,仍然见到她时,不禁要想——眼前人竟是天下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