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一半,低着头嘟嘟囔囔什么“乡巴佬”“土包子”之类的词。啊,她说他们的坏话从来不避着他们,光明正大得让人不忍心追究。
半晌她又抬起头来道:“不是所有女人都一样的。有的人害怕血,有的人就不害怕;有的人害怕你们,有的人就不怕;人是多样化的,给某人贴上标签这种事不是很蠢吗?标签的单词是label。要我说,你们还是该到处走走,不然脑子都要变钝了,好傻。”
她叽里咕噜说的话里,有一些名词很新颖,但模模糊糊又能明白它们的意思。怜星耐心听完,脸上的笑意分不清是喜是怒,他轻声细语地说:“那阿愁害怕我们吗?”
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弟子:“害怕尸体么。”
何愁道:“倒也还好,怕的话是不怕的。”
她说着晃了晃脚,给他们看鞋面上的一丝血迹:“可是我的鞋子被弄脏啦。顺便,以后你还在这里练剑吗?那快把尸体弄走吧,等会血渗进地里清理不干净,以后我就不来了。”后半句话是对邀月说的。她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练剑——可能因为他的动作确实很有观赏性,她无聊了一段时间、在移花宫无处可去之后就开始死缠烂打地跟过来。他一开始拒绝,还恐吓她,后来听之任之,她常坐的大石头旁边甚至备了点心茶水。
当初死缠烂打要跟过来的人,现在因为一点血要跑。邀月冷冷道:“娇气。”
娇气实在不能算是个好词语。
她听了却笑,承认说:“我就是很娇气的人啊。不行么?哼。”
她从大石头上跳起来,忽然又说:“好吧,其实我有点怕。”
怜星道:“怕什么?”
“怕我对生命失去敬畏之心,忘光了我以前就是个死过一次的凡人。”
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算了。先吃糖吧。你要吃吗?”
怜星说要,她就掰了一小块给他,接着捧着剩下的糖人摇头晃脑地走了。如此一来手中的糖人七零八落,摇摇欲坠,她很苦恼地转动签子去舔那糖块,动作滑稽。邀月说她娇气,确实没错,她怎么看都像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千金小姐,天真得有点蠢;但又错了,她身后还横着尸体呢。
怜星和邀月后来杀人的次数减少,频率并不多。不知道是否有顾及她的意思。不过,何愁的同情心很片面,且深知江湖这种东西不讲理,便从来不置喙,只是偶尔叹气说你们不会把我朋友切成八段吧。
怜星道:“阿愁还想和谁做朋友?”
何愁发出很大一声“啧”。
最近几次他们杀的都是和她来往过密的移花宫弟子。当然,她看得出来,这些弟子与她来往的目的不纯粹,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庇护,可这也没什么相干啊,她道,“感觉是罪不至死的程度。”
邀月道:“犯了错就该死。”
何愁:“……”
什么强权主义,受不了。
她说:“那如果他们没犯错呢?我总会交到真心朋友的。到时候你也一剑杀了?”
怜星靠近过来,手掌贴住了她的脸:“嗯,真心朋友。”
何愁:“……”
她又发出很大一声“啧”。
她看出来了,怜星邀月恨不得她一辈子都没有别的朋友,就同他们两个在一块。但这是不可能的,就像她接受了他们的缺点,对他们动不动杀人的行径无视一样,他们也理所应当包容她想交朋友的欲望。
何愁轻快地问了司空摘星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她连名字都变了,不是吗?
司空摘星挠头道:“陆小凤是不是给了你一颗珠子?”
何愁想起来了。之前和陆小凤、花满楼喝酒的时候,四条眉毛说起移花宫不知在找什么人的时候,得意地说他养了一只鸟,能凭它找到特定的人。
“珠子里有香料。我们养了一只鸟,比狗鼻子灵,比狗飞得快,靠它能找到用这种珠子的人。”
何愁当时喝了点酒,就和他打赌,把珠子要了一颗,也算是未雨绸缪后续几人分开该怎么找到彼此。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而陆小凤原本想拖着怜星邀月,让司空摘星跑一趟把人带走。结果绍兴就在杭州附近,偷王之王闻着味儿就来了。
说到这里,司空摘星啧啧称奇:“保定离这里不远吧,你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山人自有妙计,”何愁道,“第二个问题,你打算把我藏到哪里去?”
“啊。这个的话。”司空摘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在绍兴游荡的时候,曾经同六分半堂结下了点梁子。他们在杭州集了半数的人手,连带着绍兴也严了起来,把我追得上蹿下跳。”
“所以?”
“所以,我打算把你藏到六分半堂的杭州分舵。”偷王之王吹了声口哨。
何愁: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