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昏沉,暮雨潇潇。
李宿身上仍是那件在蹴锦园中穿着的半臂,他站在阶下,身后不到一寸便是串联不断的雨线,寒意持续在背上扩散。
堂内,左右两边依次列好兵器架,冷铁的锋芒在这样阴湿的天气里更显锐利,只是很快又被一片热气氤氲,若隐若现,童皓放了茶盏,“这也是你的造化,在皇室身边陪侍,要谨慎。”
他不过而立之年,头发却有些发灰,整个人颧骨略高,好像所有精气都被提到了一双眼上,尖利而细长的眼,像高飞的鹰隼。
李宿再度朝他一拜:“谢童大人。”
“不过这几日你仍留在府中。练了一年的基本功,也叫我看看你如今的水平。”童皓利落地站起身,随手便抽了一柄枪:“可识得此物?”
李宿颔首。
丹州尚且无忧时,李父还是一个武将,常牵着大哥、抱着李瑞逛他的兵器库,曾介绍过,他在一旁听见,也就记下了:“这是环子枪,除了弓弩,齐军也擅于用环子枪作战,多为骑兵所用,将枪环套在枪上,方便携带。”
“不错。”童皓却将环子枪放了回去,拿出一柄约七尺高的长枪,此枪直立时,甚至高出童皓一整个头,他又问:“这个呢?”
李宿盯着长枪,自上到下看过去:“这是北狄人常用的枪。”
虽说大齐兵器已是精良,屡战屡败更多是军制问题,但这种枪通常都有七尺高,重十斤左右,寻常人拿不动,但北狄人高大,可操纵自如,再以此枪杀敌,更为所向披靡。
“你拿这个。”童皓将长枪递给他,李宿接过,重量立刻全部压在掌心,但他很快完全适应,起势看向童皓。
童皓则快速取了一柄木制环子枪,二话不说,便直接刺向李宿:“同我对打。开始了!”
李宿借枪身转让,避开他迎面刺来一击,因不甚熟练,倒被枪力反推,不觉后退一步,站入雨中。
“握枪要稳!”童皓呵道。
李宿立刻摒除了雨丝的干扰,紧握长枪,专注于应付童皓的攻击。
雨中的枪头经过洗濯,更显银光,童皓跳入雨中,再度跃起向他刺来,李宿已经逐渐拿了上手,虽然吃力,但仍快速以枪身相挡,而后侧身回探,转变枪头相对,开始反击。
“身法灵活,不错。”童皓一面闪避,一面夸赞,因李宿年少,接连戳刺反击以有些吃力,手臂都有些发抖,他抓住时机,重新破局回攻,同时提醒:“呼吸配合,蓄力、发力!”
李宿立刻依照他的指令行事,接连退步间手臂又渐渐有了力气。
雨将二人全身尽数淋湿,但周身自有一股热流因习武快速涌出,充斥四肢,竟丝毫不觉得寒冷。至于久持长枪,虽仍觉吃力,可顺着童皓的指导而行,反而越战越觉妙不可言,仿佛人与整杆长枪渐渐融合,便做他的一只会伸长、反探、穿刺的手,为他所用。
“既能刺击,也可回收,更能再击。”童皓问:“一张一弛之间,可感受到了该如何掌握?”
看着手中枪,已分不清满脸究竟是汗还是雨水,李宿重重颔首,忽地集中力气,猛然挪身刺向童皓。童皓躲开,回击,他便再进、再击,枪头忽左忽右,如毒虺吐信,却在力道降至时骤增威势,骤变作猛虎下山、青龙出海。
“甚好!”童皓笑,以绝对的力气侧抵住这一击:“悟性极佳,幸景彰没有挑错人。”
李宿因这一挡连退三步,靠枪支撑才并未倒下。身体已经急速喘气,到这时终于觉察到力竭,但听到童皓这句话,他神色还是顿时放松:“谢童指挥使指导。”
说罢,不由仰头去看手中长枪。雨丝屡屡砸到枪头,却被坚硬地弹开,化作四溅的水雾,无怪乎枪为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
“从此以后,你可以练枪了。若有疑问,留话于府上小厮,我得空便会教你。”童皓放回环子枪,又道:“案上的盒子,是幸景彰留给你的东西,这么久过去了,也给他写信吧。”
李宿眼瞳微张,而后露出一个很浅、却十足真的笑容。
童皓看在眼底,摆了摆手:“去吧。”
李宿还未换下湿衣,便先打开了锦盒。
里面放着两只护腕,黑铁所制,看起来十分古朴,并没什么花样,但细细看去,护腕上却有一片小小的卡扣,接在掌心,只要伸出手指拨开,护腕中的一个连接便会无声打开,露出藏在其中锋利的刀刃,虽然短,但很是坚|硬锐利,看来是幸将军送给他防身的。
再看信中内容,的确如此,说是北方工匠新制出的一匹暗器,大多用以给探子防身,精炼成钢,虽没有削铁如泥那样夸张,但也锐不可当。
李宿拿起护腕,很快便绑了上去,这时才发觉,除却一封幸将军留下的信,还有一封幸英勋留下的。
她的字迹还算不上特别端正,但一笔一划都极其认真,李宿一字一句看完,只是握着那几张纸,不由愣怔好久。
又请童府的小厮帮自己拿了笔墨纸砚,因还是没有换下衣服,便干脆站着写信。
其实他早前也想过给幸将军写信,问候一下幸大人和幸妹妹,但罗姐姐叫他先多识得几个字,幸将军见了也会更高兴,不知不觉到了今日,已攒了许多话想说。等信送出去时,天都黑了,李宿身上的衣服竟也干了一半。